美第奇家族有自己的侍從,而卡特琳娜身邊也有忠誠于她的雇傭兵,他們在黃昏時分上了馬車,沿著新開辟出來的道路一路奔馳——卡特琳娜從窗口看出去,目力所及,全都是一片令人欣喜的碧綠——小麥或是黑麥,即便無法近看,也能看出它們的長勢異常良好。一些農民已經從田里歸來,他們一見到美第奇的小球紋章,就恭恭敬敬地向騎兵與馬車行禮,一面還劃著十字,口中喃喃自語,雖然聽不見,卻也猜得到,他們準是在祈求天主保佑他們的領主。
從十一世紀開始,領主們就很少收取勞役地租,貨幣地租取而代之,但無論是哪一種,壓在佃農身上的負擔都異常驚人——勞役地租的時間幾乎與非勞役的時間相等,也就是說,農民們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為他們的老爺勞作;而貨幣地租,也占到了領主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六十,更有甚者,百分之七十。一般而言,領主們的地租收到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足夠農民們感恩戴德的了。而加底斯的地租,卻只有五分之一,而且村莊被建起之前,就已經打了深井,筑了水渠,這些,連同磨坊在內,都是可以讓那些原本是流民的人們隨意使用的,只要不是有意破壞,還會有人來定期維修與看護。
卡特琳娜也就此事問過朱利阿諾,朱利阿諾說,這是那位在羅馬的大人的要求,因為這里的人們主要是以制陶與制作瓷器為生,加底斯最大的產出也是陶瓷,而不是小麥,既然如此,那么他們也無需將地租制定的過于沉重。
“內里家族與卡博尼家族沒有異議嗎?”
加底斯名義上屬于美第奇家族的家長朱利阿諾,實質上卻屬于朱利奧.美第奇,但盤桓與此的勢力一共有三個家族——美第奇、內里與卡博尼,畢竟在產出了精美的白陶與骨瓷之后,加底斯的價值就不同往日了。而且這兩個家族也是美第奇的姻親與盟友,在美第奇尚未真正回到佛羅倫薩的執政層前,有內里家族與卡博尼家族代為發聲顯然非常重要。
“他們已經不在意這個了。”朱利阿諾說,白陶尚在其次,骨瓷卻已經成為了佛羅倫薩的產出中,新一種備受貴人們推崇的珍品——哪怕是他,在每一次檢查貨物的時候,也不免被這種比紙還薄,比牛奶還白,比玻璃更透的瓷器所深深傾倒,何況是那些早已厭倦粗劣的陶器與沉重的金屬餐具的人呢。
加上羊絨的產出,他們就更不在意地租的那一點點收入了,就算他們將地租抬高到三分之一,加底斯的全部地租加起來能與一只骨瓷盤子相比嗎?
卡特琳娜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她不是個仁慈的人,伊莫拉與弗利也同樣有著大量的手工藝人,但她也從未少收過那么一枚地租——問題是,如果美第奇家族這么做了,她就必須考慮那些從加底斯回到了伊莫拉與弗利的人——她當然也看中他們的技藝,但她也必須警惕,如果這些人對她制定的地租不滿,那么她也許就要采取一些行動了……她曾經輕視過這些人,可也就是這些人,在她與博爾吉亞的軍隊鏖戰的時候,無恥地出賣了她。
他們可以用她是個女人的理由背叛她第一次,那么也能夠用別的理由背叛她第二次——如果不是為了美麗的白瓷,她根本不會接納這些叛逆。
還是先將這些人收攏與監管起來比較好,卡特琳娜思忖著,幸而弗利與伊莫拉都有許多地方荒廢了,她要求他們居住在一個地方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
弗利的母狼閉上了眼睛,頭靠在馬車的車壁上,一陣陣的馬蹄震動聲從下方傳來——他們的護衛騎著馬護衛在左右:“你這里有多少騎兵?”她突然問道。
“呃……二十名?”
“我帶了三十名。”卡特琳娜說道,然后她甚至沒去問問朱利阿諾是否會有人從佛羅倫薩出來迎接他們,就從座椅上一躍而起,一腳踢開了車門,旁邊的騎兵嚇了一跳,但還沒等他問出些什么,卡特琳娜就抽出了腰帶上的小望遠鏡,向外看去——但加底斯是一片丘陵地,高低起伏的山丘與茂密的草叢擋住了人們警惕的視線。
“你們調出一隊人看看周近,”卡特琳娜命令道:“我聽見了不同的馬蹄聲。”
那位隊長正是卡特琳娜的侍從,他立即遵命,但剛撥轉馬頭,卡特琳娜、朱利阿諾、比安卡與小科西莫乘坐的馬車就突然顛簸了一下——馬夫的尸體從座位上滾落在地,車輪壓過了他的手臂,另一個車夫大叫起來,拼命想要拉過來死者負責的韁繩,但晚了,有三根弩箭射中了他,最致命的一根穿過他的脖頸,他瞪大了眼睛,按住脖子倒了下去。
“敵人!”卡特琳娜一邊大叫道,一邊從打開的車門里鉆了出去,踏著踏板,直接跳到車夫的位置上去——此時拖拉著馬車的馬匹已經因為失去了駕馭者與受了驚而逐漸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卡特琳娜手臂肌肉鼓起,用力拉住韁繩,將它們拉回到之前的道路上,而這個時候,他們的護衛已經與一群土耳其傭兵戰斗在了一起。
比安卡緊緊地抱著小科西莫,朱利阿諾抽出了自己的長劍,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走出馬車,多半也是一個累贅。
一個土耳其人看見了那只打開的車門,他沖了過來,從馬背上跳到了車廂踏板上,想要鉆進來。
“滾!”朱利阿諾大叫道,他的血液仿佛正在火焰中沸騰,他立了過去,擋在妻子與孩子身前,揮舞著自己的長劍。但在狹小的車廂里,長劍顯然不如只有臂長的彎刀來得轉換如意,往來幾次,他的肩膀與面頰就都受了傷,“抓住!”這時候,卡特琳娜用弗利的本地語言高叫道——像這樣簡單的弗利語,朱利阿諾是能夠聽懂的,他立刻握住了車廂里的把手,此時馬車突然猛地一跳,將車廂里的人騰起有半尺多高——那個土耳其人立刻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朱利阿諾立刻踩住了他的肩膀,一用力就把他踢了下去。
土耳其人立刻發出了一聲慘叫,馬車的又一次顛簸表明正碾過了他。
卡特琳娜咬著牙齒,拼命地抽打著馬匹——他們的敵人正源源不絕地從丘陵后沖出來,將護衛的傭兵們截成了好幾段,他們都被糾纏住了,而大約二十名敵人正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后。
一些敵人從丘陵后方繞過去,舉起十字弓,向卡特琳娜射擊,幸好現在馬車的速度已經很快,上下顛簸更是讓敵人難以瞄準,一枚短弩箭穿過了卡特琳娜的發髻,一枚短弩箭則刺傷了她的大腿,但這兩支都沒有第三只短弩箭來得危險——它直接擊中了駕車的馬匹,馬匹哀鳴了一聲,在疼痛的刺激下瘋狂地跑了起來,而它的同伴在卡特琳娜的鞭打下也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
這樣的速度卡特琳娜知道維持不了多久,馬匹很快就會因為心臟破裂而死,但兩匹馬被挽具固定在了一起,奔跑的速度不一樣,馬車立刻會翻!
弗利的母狼從裙子下面拔出匕首,咬在嘴里,向著那匹受傷的馬手腳并用地爬去,現在只能想法割斷挽具上的繩子——她似乎聽見了比安卡正在大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但她現在什么都不能想,她腳下踩著一條彎曲的,細細的,又被該死的打磨得格外光滑的木質橫梁,橫梁下是在馬匹疾馳下而變得如同縷縷絲線般的細砂路面,她幾乎找不到什么來固定自己,而被魔鬼詛咒的土耳其人還在向她射擊!
那匹受傷的馬嘴角邊已經溢出了白沫,距離精疲力竭不遠,卡特琳娜抓住了將挽具固定在它身上的皮帶,將匕首刺入皮帶與馬匹之間——就在這一瞬間,土耳其人的又一枚短弩箭擊中了它,已是強弩之末的傷馬再也支持不下去,訇然倒地。
比安卡看到自己的母親正在危險至極地向著那匹傷馬爬去,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卻還是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母親的名字——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改變母親的主意,就像那時在弗利城堡的城墻下,她一看母親的眼睛,就知道她要被舍棄了——她抓住了小科西莫的手臂,把他推到座位下面,和朱利阿諾一起,將那扇打開的門拉回來關上。
就在門將要被拉上的那一刻,挽具突然斷裂,傷馬連帶著那匹疲累的好馬一起跌倒,車廂與挽具之間的連接被直接扭斷,在慣性的作用下,車廂翻滾了起來,直到撞擊到一處凸起的石塊才停下。
比安卡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因為撞擊昏了過去。
在被疼痛驚醒的瞬間,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弗利城堡的城墻下,到處都是慟哭、火焰與刀劍上的油脂氣味,隨即她發現自己還在車里。
不過原本舒適華美的車廂已經變作了一個被巨人孩子隨手捏壞的木匣,在昏暗的光線下,勉強只能看見些許襤褸的絲絨、綢布,折斷的板材與如同利齒般的木刺,最先醒來的小科西莫扳下一根木刺,喚醒了昏厥過去的比安卡,比安卡醒來后,一手攬著他,一手摸索著,朱利阿諾或許在馬車傾覆的時候跌了出去,他的一條手臂從變形的車壁下伸出來,比安卡試著去拉他,他紋絲不動。
馬車里一片黑暗,但這樣的黑暗是安全的,光亮到來的時候,上方的車壁被粗暴地敲碎了,比安卡與小科西莫一起被拉了出去。
傭兵想將小科西莫從她懷里奪走,比安卡卻死死地抱住了,就算被折斷了手指也沒能讓她放松一點——那個傭兵放棄了,走過去與首領說了幾句話,他們說的是土耳其語,比安卡聽不懂,但在看見那個傭兵露出的笑容,她就立即明白了。
她一把將小科西莫推在地上,然后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覆在他的身上。
比安卡等待著早在十幾年前就應該受的那一劍,但她只聽到了土耳其人憤怒的喊聲。
卡特琳娜覺得,自己準是瘋了。
就算是馬車傾覆,她依然能夠憑借著自己出色的武技,躍下了馬,打了幾個滾,躲入茂密的草叢里。此時天色已暗,而且她并不認為,那些土耳其傭兵是為了她而來的——畢竟沒人知道弗利的母狼也來了加底斯,至于朱利阿諾、比安卡與小科西莫,兩個是與她毫無干系的美第奇,而另一個,在十幾年前就被她舍棄在了弗利城堡前,他們不是母女,是仇敵。
她沒有了合法的繼承人,才不得已接受了比安卡,還有她的丈夫。
而且她也已經盡力做了所有她能做到的事情,接下來,她應該轉身就走,回到弗利去,她或許可以再生一個孩子,或是從私生子中找出一個來培養。
但她沒有,在看見那個土耳其人的劍即將連同比安卡與小科西莫一起刺穿的時候,冷酷的母狼以一種自己也難以理解的速度,強行插入劍鋒與比安卡之間。
火把的光亮被溫暖的黑暗遮蔽了,比安卡抬起頭,看見的就是母親的臉,卡特琳娜臉上的肌肉因為疼痛與重傷而痙攣,讓她看起來猶如一個魔鬼,土耳其人的劍從她的胸膛刺出來,閃動著的寒光刺痛了比安卡的眼睛。
咯嚓。
朱利奧的羽毛筆折斷了,赤紅色的墨水流淌到羊皮紙上,像是血。
他沒有了繼續抄寫經文的心思,站了起來,黯淡的日光告訴他,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他突然很想見見自己的老師,就去了,反正庇護三世可能不見任何人,但絕對不會不見他,但他到了門外,約翰修士告訴他,現在庇護三世正在與德西修士談話。
“朱利奧說過你可以留下,”庇護三世說:“你就可以留下。”
“您這么寵孩子可不行。”德西修士說:“您看,我已經遭報應了。”
“孩子們有時就是愛玩玩火,”庇護三世說:“讓他們徹心徹骨地痛一次,他們就會乖啦。”
“包括朱利奧嗎?”
庇護三世點點頭。
“那可真看不出來。”德西修士說:“我是說您。”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但我真的沒辦法留在這兒了,他們可不會白白地看著我在這兒卻不設法從我這里弄到些什么。”
“好吧,”庇護三世說:“我理解,如果事情真的發生了您又沒辦法打他的屁股——我聽說約書亞已經按立了他,并且擢拔他做了審判員。”
“總有一天我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德西修士說:“但我現在只能看著,圣父,我很難過。”
“那么你要去哪兒?要我為你寫一封薦書嗎?”
“不勝惶恐,但我已經決定了去亨利七世那兒去做他兒子的老師。”
“哦,”庇護三世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那是個好職位。”
“是的,”德西修士說:“在我不在羅馬的時候,能幫我看著點馬丁.勒德嗎?”
“那么。”庇護三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若是我不在羅馬的時候,你能幫我看著點朱利奧.美第奇嗎?”
德西修士瞪了這厚顏無恥的教宗一會:“……成交。”
“成交。”庇護三世說,“朱利奧就在門外,你要去和他道個別嗎?”
“當然。”德西修士說。
德西修士不但與朱利奧道了別,在離開羅馬前,他忍不住還是去看了馬丁.勒德。
小馬丁今非昔比,他從一個樞機那里領了圣職,又做了法理部的審判員——作為約書亞.洛韋雷的擁躉,他也和一些公開支持與擁護洛韋雷的神父那樣,在腰上纏著一圈鐵鏈,在德西修士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和約書亞.洛韋雷在一起。
一見到德西修士,小馬丁當然十分高興——他還以為老師不會原諒自己了呢,以至于走出兩步后才發現自己將恩主丟在了身后,在他訕訕地又退回到樞機身邊后,就連約書亞.洛韋雷都笑了(雖然只是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是你的老師?”他抬起手,咳嗽了兩聲:“那么就去吧,”他說:“好好地與你的老師說話——雖然你們的想法或許有所不同,但我不希望看到我的麾下有一個不尊敬老師的學生。”
馬丁.勒德連忙向他起了誓,說自己絕沒有那個意思,才去和德西修士說話。
德西修士向小洛韋雷樞機鞠躬,目送著他走入洛韋雷的宅邸。
約書亞.洛韋雷的背影即便混雜在樞機群中,也很容易被辨認出來,因為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又弓著背,緩慢的像是一個已經九十歲的老人。
然后他看了小馬丁一會,馬丁.勒德的眼睛里全是對洛韋雷的欽慕:“你知道嗎?”德西修士說:“上一個這樣用苦修與苦鞭來折磨自己的人是哪個嗎?”
他沒有等馬丁回答:“是薩沃納羅拉。”
馬丁.勒德當然聽過這個名字,但他并不認為,這個被判作異端的邪惡僧侶能夠與小洛韋雷樞機相提并論。
“薩沃納羅拉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士,”德西修士說:“他沒有出眾的才華,也沒有特殊的天賦,面容丑陋,聲音嘶啞,他唯一能夠吸引教眾,說服信徒的只有他的苦修與苦鞭——他也確實折服了許多人……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但我是親眼見過的,孩子,我到佛羅倫薩去,那時候正是他最為顯赫的時候——佛羅倫薩里的每一個人,從老人到孩子,從貴人到乞丐,從男人到女人,沒有一個不為他癲狂的。他手指一指,說,那是個異教的雕像,他們就去把它砸碎;他看向一件袍子,說,那是淫蕩的象征,他們就把它投入火中;他說,佩戴珠寶是有罪的,閱讀書籍是有罪的,享用美食是有罪的,群眾就都把它們丟入阿諾河……最后,哪怕是個人,只要薩沃納羅拉判他有罪,他就有罪,要被投入監牢,或是處死。
那時候,佛羅倫薩就是他從天上摘到地上的國,而他就是這座城市唯一的主宰。”
“所以說,他們是不一樣的,”馬丁.勒德爭辯道:“薩沃納羅拉用這種邪惡的手段來滿足個人的欲望,但約書亞.洛韋雷已經是個樞機了。”
“樞機可不是結局,”德西修士向梵蒂岡宮望去,話中的含義明白不過:“不但是樞機,就算是教宗閣下,也完全不能說抵達了最為輝煌的頂點——你記得魔鬼將耶穌基督帶到最高的山上,指著山下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說的話嗎?”
他上前一步:“魔鬼說,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馬丁.勒德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
“現在他對你說,”德西修士嚴厲地道:“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馬丁.勒德扭過了頭去。
“你知道我們都很難過嗎?”德西修士說。
“但是他把我驅逐出去的。”
“因為你愿意為魔鬼做事。”
“但約書亞.洛韋雷樞機并不是魔鬼,”馬丁.勒德忍不住爭辯道:“他是個虔誠的人,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德西修士悲哀地搖了搖頭:“你還記得你曾推翻了圣桶嗎?”他提醒道:“那時你并不認為,人們走入圣門就能洗脫罪孽,滿身原罪的人是無法憑借這些外物為自己贖罪的,只能信主,求主來為自己求告,方能解脫——那么現在你又為何被這些外物影響了呢,難道這些宣示于人的苦修,苦鞭不也是一種矯飾嗎?只不過一個有形,一個無形罷了,你為什么愛這個,卻憎惡那個呢?”
“不,這不一樣……”
“那就來反駁我!”德西修士斬釘截鐵地說道:“真理從來越辯越明,只有虛假的東西才需要遮掩。”
馬丁.勒德傷心地鼓起了臉。,他不知道該怎樣反駁,但他也不愿意承認德西修士說的是真話。
他呆了一會,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沒有人,就提起袍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只留下德西修士一個人驚愕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