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雄站起身來,回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有了絲絲清明之意。
已到清晨。
他又望了一眼明王那蒼白的面孔,嘴角輕聲喃喃:“我盡力吧!”
說著轉身出門,在桌子上,拿了一個干饅頭,一邊啃著,一邊提起房間一個柜子之中,已經包好的藥材,朝著門外走去。
之前,他曾疑惑過,明王給他這張藥方的用意,明王只說可能用得到。
卻沒想到,如今竟然真的用到了。
也無需火爐,就在火堆上,架好藥罐,院子里有師兄弟們先前劈好的干柴。
不一會火已再次燃起,鐵雄蹲在地上,啃著饅頭,默默無聲,他做好自己一切該做的,若真的無能為力……
此刻,他并不知道,那房間之中,躺在床上的身影,似乎有了微小的動靜。
并沒有醒來。
但他那蒼白的臉上,眉心之中,卻似乎有了些許顫動。
一下,又一下……
就仿佛在睡夢中受到驚嚇一般,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到最后,眼皮微跳,仿佛陷入夢魘,掙扎不出來,卻又無聲呼救。
“轟!”
但最后,明明安靜,卻仿佛若有雷霆一般,他陡然睜開了眼。
一動不動,他睜眼躺在床上,眼神里沒有聚焦,瞳孔昏黃,猶如待死之人,最后的神色。
但卻又仿佛,其中仍然有著強自不滅的火焰在風雨飄搖中,死死的維持,怎么也不肯倒下。
山崩海嘯!
人世間全是痛苦,那遙遠的天堂,就在咫尺,閉上眼,便可踏入。
他一生苦困,命格尊貴,卻又承受不得,奔波于人間悲苦之中,真的,沒有多少甜蜜,值得留戀。
但,就是如此,他卻仿佛死不放棄,直挺挺躺在床上,渾身沒有生機,卻就是不愿放棄。
有人說,人的生命在于神,神不滅,則身不滅。
或許真是如此,他瞳孔中,似有一朵蓮花,終于定下,慢慢開放,最終屹立其中,瞳孔聚焦。
………………
……
“嗯,又挺過來了,不錯!”墨白一動不動,望著屋頂梁柱,腦海中又有了思緒,卻當先浮現如此一句話。
或許吧,曾經很多次,他都曾這樣對自己說,已經成為了習慣。
思緒仿佛老銹的鐘表,慢慢開始轉動,一點,一點……
墨白眼里不時光影流竄,平靜中又有些許意外。
“哥,我等你!”
一個小女孩被一個婦人抱著,沖著他揮手叫道。
好半響,寂靜之中,他眼眸里有了一陣陣的愕然:“這應該是我那妹妹……”
良久,他眼里恢復太平,卻又有些許古怪,說實話,剛剛生死大劫過后,還未脫離危險,便能有他這份定力的當真罕見。
他此刻腦海中諸般光影,讓他明白誰是“明王!”
“這明王……可惜了!”墨白嘴唇似顫抖了一下,卻無聲。
明王的確可惜了,他本性不壞,不該回到皇家,這里不是他的家,沒有他要的兄弟姐妹,沒有他要的父母親情,這里有的只是不適應的規矩和那其實承受不了的富貴……
他沒有心性和文化去承受富貴,所以一遭富貴……悲劇!
“這是哪里?”終于思緒像是上了潤滑油,可以開始思考了,他才注意到處境。
眼珠吃力轉動,似乎一間老宅,他眼神里有思緒一閃,隨即安定下來:“逃出來了!”
嘴角輕輕扯動,很緩慢,似乎想露出一個苦笑。
他沒有力氣去檢查自己的身體,實際上,也沒有那個實力了,沒有張丹師的醫道真氣,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不過其實也不用,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有心理準備。
他望著頭頂的梁柱,卻想看看那外面的天空,想問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命犯煞星,一生就注定不能如愿?”
他所設想的最壞場景,便是自己動手。
但結果,卻當真是如此,還迎戰了一位道師……
這世間,想必再無人有他這份本事,重傷之軀,卻憑借一粒丹藥,迎戰道師而勝之,斬諸敵于腳下!
但這世間,也絕不會有人希望有他這份本事,因為恐怕除了他,再無人能夠挺過這一劫。
“唉!”似有無聲輕嘆,他依然平靜而樂觀。
但卻不得苦笑當日之情景。
一切,從那日醒來,聽到張邦立與張丹師的談話開始。
他便肯定自己有危險,開始籌謀。
試探了一切活下來的辦法,警告張丹師,無用!
祈求定武帝換醫者,無用!
最后他知道,身處巨大漩渦中的自己,實在算不得什么,根本攪不動風云,只能任由別人擺布。
不得不面臨一切,但他依然于一無所有之間,卻憑空而起,有了諸多準備。
出發之前,他就判斷到自己肯定不會被人當場斬殺,否則不符合定武帝用他來坑害林家的目的。
所以他吩咐鐵雄,若事起,只管任由兵丁被殺絕,因為,兵丁不止是刺客的阻礙,也是他的阻礙。
任由自己被擒走,或者突然被高人“救下”。
他知道不管是被人擒走,或者被人“救下”,一定會有擺脫追兵的那一刻,因為不管是誰帶自己走,都一定需要處理了自己,毀尸滅跡是必要的手段,以免留下后患。
而這肯定需要背著所有人的眼睛,而他則要鐵雄將計就計,皇家必定想不到他會有心自救,派人死死盯住了這伙人。
然后有心算無心之下,便可在他們處理自己的時候,突然出手救下自己,這樣便可以來個真正的徹底失蹤,為自己贏得時間,只要給自己時間,身體總能康復的。
他清楚定武帝要殺自己的原因,只是因為自己是必死之身,只要撐過一段時間,自己沒死,便是再暴露世間,也不會再有危險。
他甚至連路線都已經計劃好,假意進入津海,然后回馬一槍,回北河省。
津海環境復雜,定武帝發現出了錯,要在津海查,也會相當麻煩,不是一兩天能夠結束,而時間只要一長,自己沒有被外人緝拿的消息傳來,定武帝至少就不會那么急迫的再追查他。
隨后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隱藏一段日子,其實并不是做不到。
但一切計劃的很好,可最后,卻偏偏出了意外,有時候墨白不得不想,這或許便真的是命運。
他最后還是面對了最糟糕的局面,親自出手。
他有這份本事嗎?
當然沒有,否則他若真有,又何須這百般算計,直接把那枚歸元丹吞服之后,在定武帝面前大展一番神威,表露宗師之境的實力,定武帝難道還會殺他?
很明顯這肯定不會,甚至,直接砍了張丹師的頭都沒問題,那真是王霸之氣一放,四方臣服,從此在京城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么美妙啊……
但……這是做夢!
歸元丹!
不是仙丹,對他而言的確有大用,但,這用途,卻不是用來施展秘法殺敵。
那是在像張丹師那一碗藥湯一般,摧殘自己最后的生機!
一旦強行釋放歸元丹之藥效,就是他有驚天之醫術,也救不回自尋死路的人,這就是在尋死,別看他現在醒了,但他已廢,不知多少歲月能否如常人,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所以,他怎么敢在定武帝面前,如此做,那是尋死!
但最后,他卻還是走了這一步,因為不出手,他已經是必死無疑,連賭的機會都沒有……
一陣藥香突然彌漫口鼻,墨白回神,本能的分析了一下藥香,隨即心中再次安心。
他知道,如果不出錯,是鐵雄。
這份信任,沒有被辜負!
“嗯?”鐵雄愣愣的看著那雙已經睜開的眼,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這是?
醒了?
可……剛剛才為了絕對醒不過來的他和師兄弟們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