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生意靠手段，大型商業靠談判。
多次試探后，雙方也互相測試到了對方真正的底線。
巨石資本要求的一千畝土地，被生生砍掉了一半。
五百畝。
這是鷺島政府可以給出的最大面積。
土地使用也不可能是免費。
要知道，土地可是地方政府最主要的財政收入之一。
五百畝土地，那可是三十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平方米。
鷺島政府不可能真的無償提供。
除了原有條件上支付農戶的賠償款外，每平方土地按照兩百塊錢的價格計算賣給巨石資本。
算是半買半送。
最終，在敲定了一系列細節后，雙方算是達成了初步協議。
再需要一個契機，就可以促成這一項重大項目投資花落鷺島。
而這個契機就是需要鷺島領導班子一致通過。
土地是人民的，是政府的。
不可能是哪個人或者哪一個部門說了就算的。
哪怕是肖嘉良這個書記，也不可能把領導班子當成一言堂。
這種大事，必然要通過投票來做出最終決定。
“這幫洋鬼子就是在搶劫，他們是強盜，兩百塊一畝，絕對不能同意。”
“海南的地價，我聽說每平方可是一萬五千塊，這兩百塊一平，怎么也說不過去吧。”
“可是，不同意，人家就不會投資，沒有投資，怎么來發展經濟，光是前期這五個億的投資，就能解決多少問題。
現在，不是價格的問題，咱們目光不能這么短淺，要看長遠點，我同意。”
“就是，你們海關上又不缺錢，可以站著不腰疼。
我們教育局現在的日子多難過，年里頭老師們幾個月的工資都沒法，都鬧起罷工了。再這樣下去，學校還不都得關門。
現在有人投資，就能給財政上帶來收入，那以后哪家的日子不會好過很多。我同意”
“你這是鼠目寸光，一平方兩百塊錢，這點錢好干什么？人家海南一平方一萬五，咱們至少也得要一萬。”
“我鼠目寸光？那你要是幫我把老師們的工資發下來，幫我出錢解決學校樓社的養護費用，你看我還鼠目寸光不。誰不知道你們海關上大把大把的油水。”
“你說什么呢？你這是污蔑，你這是莫須有。”
“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數。是不是污蔑，你自己知道。”
“你憑什么說我，你們教育局就干凈啦？之前那個三高校長，不是你們下面的人？”
“咳咳….”
鷺島最高層次的會議上，一幫人說著說著突然吵起來了。
誰也想不到。
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領導，會像是潑婦罵街一樣大吵大鬧。
你說我家短，我說你家長。
互相揭短打臉。
如果不是天氣冷，可能就要卷起胳膊干上了。
終于，肖嘉良看不下去了。
他咳嗽兩聲打斷了教育局局長和海關局長的爭吵。
一把手出聲，誰不得給面子。
爭吵著的兩人互相瞪了一眼，又坐了下去。
肖嘉良就像是沒聽到剛才兩人互相揭短的那些話。
他轉頭朝市長張家軍問道。
“張市長，這次的事，不知道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張家軍。
人如其名。
是鷺島本土傳統勢力的領軍人物。
出身翔安，年齡四十八歲歲，正是一個男人事業上的黃金時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廟堂之上，更不可能是鐵板一塊。
以肖嘉良書記為首的外來派，和以張家軍為代表的本地派，一向勢如水火。
各方為了不同的利益，從來都是互相責難。
不過兩方勢力就像是張飛VS魏延，一向誰都奈何不了誰。
中層到基層干部，幾乎全都是鷺島本土人。
這種局面下，哪怕肖嘉良是一把手，也不可能全面壓制。
雙方在各種爭端上互有輸贏。
有時會勢同水火，有時會互相退讓。
但是這一次，不同了。
巨石投資提供的這個規劃太龐大了，龐大到足以改變鷺島各個層次的現有實力。
單單是前期的投資，就高達五個億。
這么多的錢，已經足以達到量變的程度。
如果按照巨石投資的規劃，打造華國第一高樓，總預算在五年內會累計投資高達十二億。
這么大的投資下來，足以引動各方勢力爭個頭破血流。
更恐怖的是，巨石投資那份讓人不敢相信的規劃。
以華國第一高樓為中心，建立現代化的CBD商務中心。
如果真要被他們搞成，那鷺島本土勢力從此再也不能翻身。
巨石資本背后的真正策劃人，張家軍已經通過秘密渠道打聽到了。
趙東來跟肖嘉良走的這么近，那肖嘉良肯定可以插手巨石資本這次投資的利益分配。
到那時候，以肖嘉良的手段，肯定會把鷺島本土勢力各個擊破。
財帛動人心。
這種規模下的投資，幾乎牽涉到各行各業。
建筑工人、沙石土方、建筑材料等等等等。
足以打造出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在這種情況下，誰不想去分一杯羹。
肖嘉良只需要卡住一些環節，就能將鷺島本土勢力拆成一片散沙。
誰家沒有個親戚朋友。
誰又不想在這里面撈上一筆。
到那時候，張家軍這個二把手就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肖嘉良朝張家軍發問后，整個會場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對決來了。
之前教育局局長和海關局長的爭吵，那只是開胃小菜。
能夠決定這次爭斗的，還是要看真正話事人之間的交較量。
誰勝誰敗，甚至未來鷺島整體的格局，都將掌握在最前面的兩個人手里。
面對肖嘉良的詢問，張家軍不驕不躁。
他清清嗓子道。
“這么龐大的投資，在咱們整個東南都是首屈一指的，不說未來發展，單單是巨石資本承諾的前期投入，就足以帶動經濟朝前發展。
如果按照巨石資本給出的規劃設計，那在全國，這種投資都是可以排上號的。
它的好處，大家都明白….”
“如此大的投資規模，可以減輕就業壓力，可以增加GDP，可以帶來財政上的收入。”
張家軍的一席話讓不少人楞了下。
這話風好像有點不對啊。
誰都知道，如果讓這次巨石資本的投資落地，那以后鷺島本土勢力絕對會被外來派壓著打。
作為本土勢力的領軍人物，張家軍沒道理這么說才對。
但誰都沒有開口。
在場的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輩，誰都知道捧得越好摔的越狠。
張家軍這么說，肯定是在為后面的話做鋪墊。
果然，張家軍話風突然一轉。
他突然高聲道。
“但是，每平方的土地僅僅兩百元，這簡直就是白送給別人。
我認為，土地的價格可以參照海南的價格標準，一萬元一平方，才是比較合理的。
否則，這就是飲鴆止渴。
土地，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如此低廉的價格，老百姓們哪會同意。
真要有什么意外，誰能承擔那種后果。
咱們可是要被百姓指著脊梁骨罵，罵咱們這些當官的鼠目寸光，罵咱們都是賣國賊。”
先捧后殺。
在將巨石資本投資的好處捧到天上后，張家軍就出了真正的殺招。
一萬元的價格。
對比之前兩百塊一平，就是五十倍的差距。
這是在為人民爭福利，這是站在大義的名分上。
大義凜然。
張家軍以人民的名義，來捧殺投資所帶來的好處。
但是有一點。
一萬塊每平方的價格，五百畝就是三十三億三千萬。
按照巨石資本之前的條件，是絕對不會答應這項投資的。
張家軍語落。
神色平淡。
但站在書記肖嘉良一邊的外來派，全部色變。
張家軍最后一句話，無疑是在罵他們都是賣國賊。
可偏偏所有人都無法反駁。
兩百元一平方的價格，確實跟白送差不多。
張家軍站在了大義的名份上，他等于已經立在先天不敗的位置。
誰敢去背賣國賊這種罵名。
如果有一丁點意外，那同意這次投資的人，必然會背上一個賣國賊的罵名。
這種事情，想都不用想的。
就算老百姓不知道，那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知道。
何況這次的投資，可是大張旗鼓在各路媒體的渲染下進行。
會場內，針落可聞。
一道道目光，都投向了坐在首位的肖嘉良。
一旦肖嘉良的答案露出絲毫破綻，那他這幾年好不容易打造的班底，就會產生裂隙。
沒有人會死心塌地去跟著一個被打壓下去的領導。
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該知道怎么破解。
如果肖嘉良承認張家軍的話，就等于直接認輸。那樣的話，肖嘉良的權威必然會一落千丈。
被一個二把手壓制住，他這個書記也不用混了。
可賣國賊更是無解。
只要賣國賊這種名頭傳出去，肖嘉良這輩子的政治生涯就完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肖嘉良的應對。
所有人都在看肖嘉良該如何破解張家軍的將軍。
這幾乎是一個死局，一個雙車并排的死局。
肖嘉良也是暗暗叫苦。
張家軍的言辭太過犀利，把他逼近到了一個退無可退的地步。
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
只要他這次退了，那就可以等著真退下去了。
一個一把手被二把手給壓制了，那他這個書記還有什么平衡的作用。
這對于還年富力強的肖嘉良而言，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不過肖嘉良終究非常人。
能夠一個人對抗了鷺島本土勢力這么多年，可不僅僅是憑借書記的身份。
肖嘉良心思電轉。
現在，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途可走了。
肖嘉良快速組織了一番語言。
他開口道。
“張市長說的話我很贊同，但我還是想說兩句。
這些年咱們鷺島的環境，我想大家都知道。
治安上，越來越差，一些閑散人員聚集鬧事。
偷盜，搶劫甚至殺人放火，時有發生。
去年，光是島內就發生了多少暴力搶劫和入室盜竊的殺人事件？
四十八起。
整整四十八起。
其中無辜被殺的人你們誰還記得有多少。
三十六人。
三十六個人啊。
這里面，還有兩個身懷六甲的孕婦，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
這都是一條條人命啊。
咱么當官的，為什么連一方的治安都保護不了？
為什么這些年的犯罪率突然暴增？
甚至是大白天，就有人敢拿槍出來搶劫。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都是為什么？
誰能告訴我，為什么現在的犯罪分子如此猖獗，誰能告訴我為什么犯罪率一年比一年高？”
會場內鴉雀無聲。
一些負責治安的部門領導，更是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沒人回答啊！
那誰能告訴我，為什么僅僅島內，就會發生這么多惡性事件。
至于島外，我就不說了。
我沒臉說。
作為一個市里的最高領導，我真的不敢說，也不忍說，也沒法說。
我就想問問大家，難道咱們的老百姓天生都是惡人么？
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個字，窮。
這幾年破產倒閉的企業有多少？
這些年失業的職工有多少？
這些年有多少單位發不出工資？
你們有統計過么？
我來告訴你們到底有多少。
咱們鷺島單單是去年一年，就破產了兩百家企業。
下崗職工和失業人數，高達一萬八千人。
這還僅僅是去年一年。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些人失業后靠什么生存？
這還是城里。
你們誰去過農村的鄉下？
你們知道農村的老百姓們靠什么過日子的么？
頓頓稀飯，地瓜。
一兩米，得一家四口吃一天。
能吃飽么？
你們誰一天是吃一兩米的？
窮的人都要餓死了，誰他媽還會懂得法律道德，人他媽的都要餓死了，你說讓他們怎么辦？
為什么窮？
因為沒有錢。
沒有投資，生產跟不上，技術跟不上，經濟跟不上。
為什么沒有投資？
就你們這種對待投資方的態度，傻逼才來投資。
首長為什么要南巡？
南巡之后，首長是怎么說的？
黑貓白貓，抓到耗子才是好貓。
咱們鷺島也是南方，那為啥首長沒來。
你們知道珠海是怎么做的么？
巨人大廈。
當地政府以125塊錢的價格批給了企業四十萬平米的地來蓋樓。
三十層。
人家傻嗎？
人家還不是想好好的發展經濟。
人家知道讓百姓吃飽飯的重要性。
現在珠海是什么樣子你們知道么？
在全國，珠海的GDP可以排列到前十。
人家可以對企業大力支持，為什么我們就不行？
可我們呢？
人家遠來投資要蓋咱華國第一大廈，
七十六層。
累計投資高達十二個億。
這能夠帶來多少的就業和收入，別告訴我你們他媽的不知道。
可我們在干什么？
我們在為了一己私欲在這里勾心斗角。
賣國賊？
你們沒人敢背我肖嘉良來背，你們都不愿擔我肖嘉良來擔。
只要能讓老百姓的日子能過的好一點，別說了一個賣國賊的罵名，就是讓老子下十八層地獄，老子也認了。”
錚錚有聲。
滿堂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