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開了口,那原本想要躲藏離去的人唯有猶豫地站了出來。
正午正熾的陽光灑在一身素藍衣裙的女子身上,刺得宋氏眼睛一疼。
“你來做什么?”她語氣克制地問。
苗姨娘不敢上前,遠遠地答:“妾身來看一看三姑娘的腿可有好轉。”
她本未想到宋氏在此。
宋氏聞言抿了抿唇。
她最忌諱見到苗姨娘,一看到她,宋氏就會想到丈夫在與她成親之前卻失身于眼前這個女人的事情。
那可是她費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翩翩少年郎。
那可是她求了父兄無數次才定下來的親事!
原本已如囊中之物、身心干凈的意中人卻忽然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截了胡,擱誰誰能受得了?
想到這里,宋氏一陣胸悶氣短,呼吸都困難起來。
方才在松鶴堂,她眼見著丈夫跪在婆母面前被訓斥,已經難受極了,眼下又見到苗姨娘……
宋氏抱著張眉壽,頭腦嗡嗡作響,身形晃了晃。
阿荔見狀趕忙將張眉壽接了過來,趙姑姑則扶著宋氏回到堂屋內坐下,忙讓人去請大夫,宋氏的身體向來不好,由不得她們不去緊張。
苗姨娘恐丫鬟路上耽誤,先一步進了堂屋內給宋氏診看。
“太太,妾身給您看看吧。”苗姨娘朝著宋氏一禮,走上前來。
“你出去。”宋氏倚在椅背上,手扶著額,語氣無力地拒絕道。
“母親,您不要任性好不好?”
女兒語氣認真的話讓宋氏聽得一怔。
她不是下定了決心要做一個好母親的嗎?
好母親當然要給孩子做好榜樣,讓孩子覺得任性怎么能行?
不行,她就是裝,也要裝出大度成熟的樣子來……
“那……就讓你瞧瞧。”宋氏眼底寫著不情愿。
苗姨娘看她神情,垂下眼睛無聲笑了笑,隨之走到宋氏身前。
宋氏古怪地看著她:“……”笑什么笑?那種仿佛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還覺得她十分幼稚的樣子是怎么回事?
呵呵,別以為給她診個脈就能跟她套什么近乎,異想天開的女人。
苗姨娘替宋氏切了脈,又看了其它,確診道:“太太無需擔憂,您只是中暑了而已。”
中暑?
胡說八道!
她分明是被她氣得四肢無力、頭冒冷汗、喘不上氣兒!
宋氏堅持這樣想。
直到郎中被請來之后,稍稍一看,便給出了同樣的結論。
“近來天氣悶熱,中暑者頗多,只需適當通風,熬煮些綠豆湯等降暑之物……”
郎中話未說完,宋氏就忍不住打斷道:“大夫您可看仔細了?別診錯了。”
當真不是急火攻心什么的嗎?
“這……癥狀明確,脈象無異,豈有診錯之理?”上了年紀又有些名望的郎中總不樂意聽別人質疑自己,更何況區區中暑,連小病都稱不上,他若都能診錯的話,不如回老家挑大糞算了!
這是對他職業素養的侮辱!
郎中拿了診金便氣呼呼地走了。
宋氏一臉尷尬地由趙姑姑扶著去了院中樹蔭下乘涼。
她剛在石凳上坐下,那邊苗姨娘也不知從何處摸了把大蒲扇過來,來到她身旁幫她扇風。
宋氏在心底暗暗皺眉,偏生女兒就在旁邊,她根本發作不得。
夏日里冰鎮綠豆湯是常備之物,丫鬟不多時就取了一碗過來。
宋氏用罷,已覺胸悶之感好了許多,耳邊徐徐涼風不間斷地驅散著燥熱。
她朝那涼風的來源望去,眼神里滿都是趕人的意味,仿佛在說——“你怎么還不走?”
苗姨娘見她臉色逐漸恢復了正常,也不久待于此,將蒲扇交由丫鬟手中,對宋氏行禮道:“太太既無礙,妾身便不叨擾了。”
說著,就退了下去。
宋氏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淡然無爭,忍不住皺了皺眉。
“母親。”女兒的聲音打破了宋氏的出神。
“怎么了?”宋氏將女兒接過來,坐在自己身上。
“苗姨娘關心母親,也關心我。”張眉壽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宋氏說道:“唯獨不關心父親。”
宋氏聽得怔然。
小孩子的判斷,總是最膚淺最表面的,可這膚淺的話,卻提醒了她。
被女兒這么一說,她仔細一想,好像苗姨娘非但從不爭寵,且將心思都放在了幾個孩子和她這個二太太的身上。
逢年過節,苗姨娘都會親手縫制一些大大小小的東西,從鞋襪到香囊,分別送到幾個孩子和她手里,卻偏偏沒有張巒的……
且苗姨娘若非必要,絕不走出自己的院子。
一開始,宋氏還覺得是苗姨娘刻意偽裝,想求得她原諒。
可裝得了一日,一月,一年……這整整九年多過去,加之她從未給過苗姨娘好臉色,如此情形之下,還能十年如一日的裝下去……只能說此人不是太狠就是太傻。
“大哥也不壞。”張眉壽又輕聲說道。
小孩子的聲音單純干凈,如夏日里最清涼的微風,驅散著宋氏心頭的陰霾。
孩子不壞,是大人教得好。
宋氏頭一回試著拿一份平靜客觀的心態,去看待苗姨娘母子。
趙姑姑在一旁,多看了張眉壽幾眼。
……
松鶴堂那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張巒終于忍不住出聲反駁。
“母親,此事是兒子不孝,您要打要罵都可以。但此事跟芩娘和蓁蓁無關,她們受的委屈不比任何人少。”張巒跪在堂中,皺眉說道。
張老太太氣得委實不輕,一怒之下,難免將整個二房的人都牽連進來。
“好、好、好!”張老太太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你眼里就只有你自己的媳婦兒跟女兒!我這個做娘的說一句你都心疼得慌!”
張巒:“……”他眼里當然只有自己的媳婦跟女兒,難不成還要有別人的?還有,誰說她們一句,他都得心疼,這對事不對人。
母親怎么凈說些糊涂話呢?
張老太太已罵了一個時辰有余,眼見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所謂‘請罪’,根本只是做做樣子,心下越發氣憤。
可她著實罵不動了,口干舌燥的厲害。
她讓婆子扶著自己去了里間休息,喝足了水,又倚在榻上讓小丫鬟捏肩捶腿。
歇夠了,老太太重整旗鼓,出去繼續罵。
而此時,卻有丫鬟疾步進來稟道:“老太太,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