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跪著朗聲道:“松竹齋練白棠,參見皇帝陛下。”
徐裘安吁了口氣:可以啊。手腳伶俐腦子清楚。沒嚇尿褲子。不錯不錯。
皇帝嗯了聲,心底竟有些感動。他受盡天下人的跪拜,但還是第一次從一介平民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敬仰之情。
太監喚道:“起!”
白棠才起身,徐裘安已經躥到他身邊,用力拍了他肩膀道:“知道不?方御史將我哥倆告了!”
誰跟你是哥倆?白棠不動聲色的退開一步,舉目文臣隊列:“何罪?”
“他呀,告我們勾結串通,囤積梓木,火燒官倉,擾亂市價,阻撓遷都!是不是罪不可赦?”
白棠失聲道:“火燒官倉?昨夜起火的,是官倉?!”
方御史冷哼道:“官倉著火,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白棠極快的記下了方御史的形貌,蹙眉笑道:“方大人是朝中官員,消息靈通。我等普通百姓,雖有耳聞,但無官方確認前,怎可隨意傳話?”
方御史一時瞪圓眼睛:這,這——這讓他怎么反駁?
裘安噗的聲輕笑:“方大人,我可是聽說,昨夜受雷電所害,起火成災之勢,并非只有官倉一處啊!方大人難道認為,昨日今早的火災,全是我和白棠勾結犯下的?”
方御史嘴角勾出抹冷笑,眼底陰冷至極:你們兩個小子,還嫩著呢!
皇帝倒是楞了楞:“還有其他火災?”
應天府府尹忙站出來道:“陛下容稟。昨夜雷電所到之處,受損房屋三十余家,火災十三起。較嚴重的有四起。所幸傷亡不大。”
皇帝的面色瞬間難看至極:這種征兆,通常會被百姓理解為皇權觸怒天意!天降懲罰!
天譴!
眾臣心底冒出這兩個字,一時間你望我,我望你,俱是冷汗淋漓,噤聲不敢言。
方御史果斷出擊!他伏地大聲道:“陛下順天意繼承大統,平蒙古、航遠洋,威震四海,天下歸心。昨天不過電閃雷鳴,何至于多處火災。臣看,這絕非什么天譴,還是人禍大于天災啊!”
殿內一時靜得可怕。
魏國公遍體生寒:方憫,竟想將天示懲罰篡改成人禍!讓白棠和裘安背這個黑鍋!好毒的心哪!
皇帝神情莫名,瞧不出半分端睨。
徐裘安可不是傻瓜,飛快的明白了方憫的用意。他按下心口的寒氣,正要開口斥罵,冷不防白棠拉住他的胳膊,朗聲道:“方御史說得有些道理。”
“你瘋了——”裘安瞪大眼,“這可是死罪!”
白棠再度跪下,大聲道:“憑何老天一有什么動靜,就要陛下認罪?若說黃河水患,官員防治不利,陛下擔著用人不明督察不利的罪名也不算冤枉。但地龍翻身,大旱大澇,水洪雪災,與陛下何關?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古人早將道理說得清楚明白,怎么我輩中人反倒退回去了?”
方御史驚詫不安的張大嘴。他、他他他——一介白衣,怎生這般能言善辯?!
他偷覷皇帝的面色,那止不住輕揚的嘴角、那一散而光的陰冷之氣,令他大叫不妙!
練白棠這些話,簡在帝心哪!
雖然為了糊弄百姓,皇帝常在天災后下個罪己詔,但哪個皇帝不憋屈?當今圣上英明神武,但這皇位是從侄子手上搶來的,又是硬抗著滿朝文武的反對強硬遷都之際,若是落個天譴栽陛下頭上,后果不堪設想!所以方御史才敢移禍東江。但沒想到的是,練白棠這小子,太TMD會說話了啊!
太子瞧著父皇的神色,會心一笑。出聲問:“那你覺得,昨夜的南京城內外的火災是緣何引發的呢?”
白棠自是猜出這位白白胖胖的坐在皇帝下首之人是誰。磕首道:“殿下。雷電致火災,實乃常事。夏日多雷電,也是常識。正如方御史所說,還是人禍大于天災。這人禍在于,明知夏日多雷電,為何不早做布防?明知雷電易起火,就該事先引雷避電——”
“引雷避電?”太子打斷他的話,轉頭問道,“鐘大人。倉庫屋頂上可設有鴟魚?”
鴟魚是古人用來裝在屋頂上用來避雷的金屬物,常作魚型。
鐘大人昨夜該查得都清楚了,此時伏身道:“殿下,此倉庫乃新建。的確不曾裝設鴟魚。”
太子又問:“那南京城內外被雷電擊中的人家,是否裝有避雷之物?”
鐘大人靜默了片刻,方道:“被雷電擊中的屋主,皆貧寒。”
百官哦啊聲此起彼伏。
貧寒之家,哪有錢裝鴟魚啊!
太子人頷首道:“父皇。方大人與練白棠所說不錯。昨日之災,確是人禍大于天災。若是提前裝好鴟魚,何至于此?”
一直得意的漢王此時面色微變。想說什么,卻被英國公張輔一個冷冽的眼神阻退了回去。
他只能忍氣吞聲,憤恨不休的瞪了眼白棠。巧舌如簧的賊骨頭!
皇帝神清氣爽,正色道:“太子所言有理。鐘大人,立即徹查城內鴟魚的安置情況,妥善處置相關事宜。”
鐘大人忙應道:“臣遵旨!”
方御史再度目瞪口呆:他,他不是這個意思啊!怎么事情就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呢?
他極會見風轉舵,立即重重磕了一個頭,大叫“陛下英明”,引領了朝堂上一番稱頌后,佯作不解的問白棠:“練公子。本官還有一事不明。”
白棠笑應:“方大人客氣了。”
方御史也不廢話:“本官就想知道,你囤積這么些木料,所為何用?”
朝堂頓時又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就連徐裘安,也一時無語的盯緊了白棠。
白棠眨了眨眼,好象不太明白他這問話意思似的道:“買那么多木頭,自然是為了造房子啊!”
哄的聲,朝上一片大笑!
就連皇帝,也忍不住莞兒,與國師擠了個眼睛:這小子,賊滑頭!
徐裘安大喘氣:造房子?他怎么沒想到呢!
方御史被笑聲燥得面紅耳赤:“你、你要造多大的房子,需要這么多木料?”
白棠理所當然的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之前身無長處。唯有一間書齋鋪子傍身。幸與秦家合作販茶,頗有收益。擇地建房是當務之急。在下想著揚眉吐氣將來五代同堂。故決定建一幢江南水鄉的大園林。一算之下,各種木料自然是多多益善。只是這地皮難找,于是就先把木料買了回來。正巧徐三爺古道熱腸,替我尋個了地兒暫時存放木材。”
這理由,順當得怎么都沒法反駁啊!
方御史干笑兩聲:“原來如此。練公子財大氣粗!”
白棠微笑道:“財大氣粗不敢當。建房乃百年大業。在下不敢掉以輕心而已。”他頓了頓,伏身磕首道,“正如陛下北京建都,更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萬年大計。白棠愿將手中所有木料,贈于朝庭,以解燃眉之急!”
方御史身子一晃,默默的退回文臣隊列中,雙唇緊閉手腳冰冷。心底懊悔萬分:千不該萬不該,讓練白棠進殿面圣。應該直接說動陛下三司會審拿他入獄。那時,案子怎么定奪,還不是他們說得算?
偏偏皇帝舍不得拿徐裘安頂罪,硬是給了練白棠殿前翻身的機會!
拱手送上木料在皇帝眼里不過是個識大體甚至是投機取巧的舉止。但“遷都北京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萬年大計”這一記馬屁,正好拍中龍屁股!拍得朱棣眉開眼笑:這小子不僅識大體,還是個有眼光有見識的有才之士!一個賞字凝在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卻問:“也不能白拿你那么多木料。你想要什么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