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并非靜止,而是來回踱著步子,像在訴說著什么。
面紗下的容顏似幻似真,竟始終無法看清。
然而。
魚七和大長老在看到白衣女子時,卻同時閃過一絲變化。
就連極少出現情緒波動的魚七,魚目中也悄然出現復雜。
它知道白衣女子的是誰,也知道倒影中,那正在傾聽白衣女子說話的是誰。
大長老看了魚七一眼,又望向魚臨淵“赤裸”的背影,心無旁騖,沒有說話。
她知道。
這白衣女子不是水色,而是寂夜尊者口中的“公主”。
她知道。
是白衣女子救了曾經還是龍魚的魚臨淵,卻也是白衣女子,將因果帶入這輪回之地,才有了后來
魚面之下的魚臨淵,并未感覺到任何異樣。
感覺自己像這無邊弱水中唯一一條魚,卻又好像自己本身就是“水”。
魚水交融,他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誰。
霎時。
蘊藏在無邊弱水之中的靈力,猶如實質一般涌向魚臨淵。
數萬年未曾出現漣漪的弱水,此時更似一池春水,一圈圈微波蕩漾,像少女嬌羞的回應。
天地間至柔至純的靈力,從魚臨淵腳下的水面緩緩攀附上他的腳踝,隨后是膝蓋,再到腰身,緊貼胸膛,又從頸部向雙臂舒展,直至浸沒指尖,連成一體。
唯獨將魚臨淵肚臍位置避開,似有意不去觸碰他的“逆鱗”。
淡淡弱水之光,包裹著魚臨淵,如同一件分外貼身的“衣物”,遮住原本赤裸的身體。
隨即,化作玉銀錦服,一件披風自他背后出現,英姿陡增。
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余的紋飾。
乍一看從頭到腳都是玉白,細看形如三千弱水化形。
是水的顏色,可水本身又無色。
魚臨淵抬起雙手,向前邁出幾步,對這弱水靈力所化的錦服披風,十分歡喜。
戴在臉上的“魚面”,也似白里透紅的龍魚臉,作出可愛的表情。
恰在這時。
一條一尺來長的紅鯉魚,自披風邊緣吐著泡泡露出頭,從披風游走到魚臨淵肩膀位置,又從肩膀游到胸口。
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摸一摸這條紅鯉魚。
紅鯉魚輕輕游動,便躲到魚臨淵背后,眨眼化作一條只有掌心大的粉白金魚。
身為“魚主”的魚臨淵,竟被一條會隨時變成任何魚類的“魚”為難。
不由輕聲詢問,帶著對“同類”的親切。
“你,是誰?”
躲在魚臨淵腋下,已經變成五彩斑斕神仙魚的“魚”,絲毫沒有理會魚臨淵的意思,如曾經是龍魚的魚臨淵一般,再次吐個氣泡游走。
它就像魚臨淵全身上下,唯一的紋飾,靈性十足。
見這一幕,終究是女子的大長老,竟然笑著流淚,似重新勾起無限回憶。
向來沉穩的魚七,也起身化作數丈大,占據整張魚臉的大嘴,也僵硬地咧開個口子,似乎是在“笑”。
只是如魚七這種墨鱗怪魚的笑,看起來更加恐怖。
“它是一條‘’,嚴格上講,它是魚也不是魚。就像魚主內心在這披風上的投影”
“?倒是有幾分奇妙,就是不知它會不會回應我。”
“魚主以后自然會知曉,此刻即便魚七解釋,也不一定是對的。”
魚七又豈會不知道“”的來歷,只不過都是魚主回應,且每一任魚主都不同。
大長老聞言,也忍不住說了幾個字。
“這‘近水披’,乃魚主獨有服飾,諸邪退避,萬惡不侵。行天地間,誰也無法傷你分毫切忌,不要脫下。”
一句簡單明了的話,聽上去是在說明“近水披”近乎無敵。
卻也隱藏著不可言說的落寞。
若魚主真的無所畏懼,又何必穿這“近水披”?
不知何時,水面上白衣女子的“倒影”消失。
只剩六尊石雕額頭的字,還在閃著灼灼寒光。
“水易來,魚難去?”
魚臨淵低聲呢喃,似他也完全不懂。
低頭看著已經游到腿位置的“”,又像在問它
魚臨淵所處的位置,也恰好看不到六尊石雕背后對應的字。
水,對應“前生”,易對應“前世”,來對應“今生”。魚,對應“今世”,難對應“來生”,去對應“來世”。
魚七自然知道石雕背后的字,可它此刻選擇了沉默,沒有回應魚主的問詢。
因為。
他不能說,更不敢說。
他不會告訴已經是魚主的魚臨淵,石雕身前的六個字代表“因”,而身后的六道代表“果”。
他不會告訴魚臨淵,魚主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強行更改石雕身前,那六個字的順序。
而現在這六個字的順序,千年前,已被上一任魚主改變過。
為此,龍魚一族所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
思索片刻無果。
魚臨淵索性不再耗費心神,本能地說出一個字。
“去!”
明鏡臺下方傳來陣陣聲音,和魚七魚骨杖所傳出的聲音,倒有幾分契合。
環形湖里的墨色魚影,掙扎幾次,像被弱水“洗”去污濁,頃刻間全都變成白色。
似遵循魚主號令一般,魚臨淵聲音落下,無數白魚躍然而出,自連接明鏡臺的六座橋,分別游向彼岸。
彼岸盡頭。
無數準備輪回的生靈,在這些“白魚”的沖擊之下,變得木訥,逐漸喪失從前的記憶。
通往“地獄道”的奈何橋上,有位叫孟婆的鬼差,正將一碗又一碗“孟婆湯”,讓那些尚未被“白魚”凈靈的牛鬼蛇神喝下。
其實碗里的,不過是無靈弱水。
“餓鬼道”盡頭,是一黑一白兩位無常鬼。“畜生道”盡頭,卻是一牛一馬兩怪物。
而此刻通往“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的橋上,近乎空曠。
只有通往“人道”的“往生橋”上,還有稀稀疏疏的身影
魚臨淵那雙淡藍色的眸子,在魚面之下眨動幾次,停在“阿修羅道”和“人道”的方向。
事出反常,豈能無異。
宿命推動,本能驅使。
魚臨淵一步邁出,已身處此岸和彼岸之間的弱水之上。
近水披在空中無風自動,灑落的弱水成為開在弱水水面的“彼岸花”,飄出的氣泡,化作自由游動的白魚群。
左手邊是“人道”,右手邊是“阿修羅道”。
正當魚臨淵猶豫時,披風上那條,游到他左手手臂,吐出一個氣泡。
他再邁一步,直接消失在彼岸“人道”的光柱內。
直到完全不見蹤影,他才聽到魚七那句:摘下魚面,不能超過七息!
見魚七沒有隨魚主前去,而是準備離開明鏡臺。
大長老水心卻明知故問。
“你就放心,他只身前往?”
“他有他的宿命,我有我的使命。這天地間,只有他能守護她,也只有她能保護他”
“他,跟他很像”
“她跟她,也很像!”
“她和她還在,可現在只剩他了。”
“水易來,魚難去龍魚是永遠不能輪回的,可是弱水之靈卻可以。”
魚七說著,竟像老者一般有些悵然。似能透過腳下弱水,看到明鏡臺深處,那一條身長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丈九寸的,墨色天龍。
它被封困在巨大的氣泡里,陷入沉寂。
見大長老水心沉默,魚七又補充了幾句數萬年沒說出口的話。
“水本無心,魚亦無憂。若為情起,善惡不休。善由眾生念起,惡由萬靈心生。只不過這無數年來,弱水向善,龍魚凈惡,依舊跳不出這‘情劫’”
“水月誤入阿修羅道輪回,她,還能回來嗎?”
“魚年未央,水月天長。不論何時弱水都有‘三千’,可所剩魚年,卻已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