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魚之名,會決定其畢生宿命。
如魚為池,注定要成為天池池老。
而魚為淵,即便是魚主,也會陷入情劫,最終成為極惡之淵。
至于魚臨淵,成為這世間唯一一條龍魚,再面對“極惡之淵”,似早已被命定。
足足半個時辰。
尸祖的言辭都好像在闡述極為尋常的事情。
可那萬千雷絲,早已在它手腕腳踝勒出白骨。
沒有太過動地的氣勢,只有一朵由雷絲交織而成的雷花,掛在地界夜空。
尸祖那精瘦卻布滿尸紋的身體,猶如雷花之蕊,承受著無法被感受到的酷刑。
隨著時間流逝,圍繞在它周身的瘴氣逐漸稀薄,那玄尸身影也早已不見。
終于。
尸祖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泰然自若,遠轉靈力,抵御著雷絲對自身的侵擾。
蒼老的聲音微微停頓,尸祖看了眼下方的魔君和水色,似下定決心把它看到的如數道出。
“魚為淵作為魚主的時間,也不過數萬年。彼時,所喚水靈的靈號,只有寥寥數十……”
言至此處,尸祖那對尸瞳仔細盯著魔君,似要看穿那骨面之后,屬于水月的表情。
忽然。
尸祖咧開嘴,露出古怪地笑容,仰頭看向那些懸在高空的嶙峋怪石。
只見一個個古樸的陣法,在怪石底部顯現,沿著雷絲墜向尸祖的位置。
靠近尸祖的陣法相互碰撞,又再次融合,繁雜的同時,也自空中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似乎,想要將尸祖封在其中。
眼見此情形,水色有些按捺不住,而更多的是無計可施。
她不知道,那些怪石究竟是什么,為何要“阻撓”尸祖道出隱情。
已經默默記下這一切的水色,自然聽得出,尸祖尚未說完。
恰在水色看向魔君時,一個屬于尸祖,卻稍有分神的聲音,從夜空中落向耳畔。
如雷聲,如風聲,如呼吸聲。
“那數十個水靈里,就有未成為魔君的你……可惜,憑借斯的術法,看不到氣泡里的名字,亦不知,你所誕龍魚為誰!”
面紗之下,水色有些水容失色。
她深知尸祖本就無情,更不會遭受天罰而撒謊。
聯想到魔君聽聞“新魚主”之名的反應,一個大膽而不失合理的猜測,在水色那弱水所化的心里,形成漩渦。
水月誕下的龍魚,莫非就是那條傻魚?
曾想知道,它是否也像凡人一樣擁有親“人”。
曾想知道,它到底經歷什么,會如此健忘。
可越接近那條傻魚的曾經,水色發現自己愈發無法理解。
她第一次知道。
弱水是可以歷經萬年,誕下龍魚的。
她第一次知道。
龍魚與弱水,亦可以擁有像凡人一樣的關系。
可是。
她看著魔君,亦或看著曾經的水月,眼眸中卻多了些復雜。
魔君始終盯著尸祖的方向,一言不發。
既然尸祖甘愿冒天譴的風險道破天機,魔君并不會自作多情,為其擔憂。
只是。
魔君內心那屬于水月的聲音,正因為尸祖剛才那句話而哭泣。
似她知道,所誕龍魚是誰。
此時。
夜空中無數陣法重疊,不斷擠壓著尸祖所在的空間。
萬千雷絲不斷收縮,將被陣法圍困的尸祖纏繞成巨大的“蠶繭”。
直至最后。
仍有尸祖的聲音,由遠及近。
“這‘死地’處處與斯過不去,斯只是說些該說的話而已!大劫已至,斯看爾等如何明哲保身!”
“言盡于此,改夜再會!想必剩下的就算斯不說,魔君心中也如明鏡一般。”
“姑娘,拿好折扇,盡快離開這里……說不定下次再見,斯已被邪惡侵蝕,不得不做爾等對手咯……”
“尸轉之術,七夜!”
地界的夜。
也重新歸于寧靜。
無論是弱水以西,還是弱水以東,皆在青色的月光中,一如從前。
只有夜空中,之前尸祖的位置,多出一塊如同懸空島嶼的怪石。
乍看,同那些嶙峋怪石并無二致。
若不是水色親眼目睹,又豈會相信尸祖被“封”在其中。
桃夭妖擺弄著手里的折扇,倒是覺得這“老不死”,也沒有那么討厭。
魔君看向水色。
水色看著魔君。
魔君腳下的冥蛇陡然化作郁郁魔氣,融入那一身黑袍中。
片刻后,魔君那魔性的聲音,如一中年男子般老成。
“它畢竟是尸祖,早已習慣了玩這種把戲。三界多事之秋,你們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
水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似想看透眼前這位魔君。
“可我還是不懂,你跟魚主究竟是何關系?”
“你指的,可是水月和魚主?”
“切莫理解錯了!黎末就是黎末,水月也是水月。若你問我與魚主是何關系,我的回答是:之前沒有!”
“那,我還是問水月。”
“她所誕龍魚,的確和魚為淵關系匪淺,但卻算不得凡人那樣的父子!而水月自己,也算不得魚為淵之妻,稱得上一半龍魚之母!”
水色不再多言,似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似她覺得,這些聽來的,遠不如繼續尋覓下去來的真實。
“謝謝!”
她想象著那條傻魚吐泡的樣子,慷慨地擠出兩個字。
不論此刻站在那里的是水靈水月,還是魔君黎末,她這句感激的話,都意味悠長。
她聽到了很多,和“魚主”有關的秘密。
也明白很多,和“傻魚”記憶有關的消息。
她還記得他摘下魚面時的樣子,也還記得七息之后,宿命有多可怕。
弱水皆為姐妹。
可自今次起,她再也不知如何開口。那些她在凡人書里學到的東西,讓她清楚地知道:何為長幼,何為尊卑,何為倫理。
似除了身邊的水仙,再也挑不出“姐妹”。
沒過多久。
魔君先行離去,只留給水色一句:早些離開地界。
月色之下,弱水之上。
青紅兩條妖龍風馳電掣,牽著花輦直奔萬妖林。
水仙坐在花輦內,對白弋五妖嗤之以鼻。
水色卻和桃夭妖一并站在桃花最高處,將弱水兩岸的一切收盡眼底。
仍是那一株桃花,仍是那一襲白衣。
而水色卻仿若,從未在意那些灰暗的經歷,只將那些與他息息相關,欣然留在心底。
恰在此時。
花輦內傳來水仙的驚呼聲,帶著諸多不可思議。
“什么?你們是擅作主張,偷偷前往人界,求魚主賜水?”
白弋沉默不語,白尺捂著耳朵。唯獨白靈此時面帶愧色。
花輦上的水色聞言,面紗下微微翹起的嘴唇,此刻笑意更濃。
為了盡快趕到萬妖林,她讓桃夭妖一快再快,似發現了什么急不可待的事情。
弱水,依舊分成三色。
只是花輦所過之處,中間淡藍色的弱水變寬,而灰色和血色變窄。
在之前水色遇到魔君的地方,那封住尸祖的陣石,突然一陣震動,又再次變得寧靜。
而在臨近弱水的西岸邊,幾具殘破的骸骨忽然拼接在一起,四周的瘴氣蜂擁而至,瞬間凝聚成有血有肉的尸體。
尸體赤裸上身,穿著一條長褲。渾身尸紋如同紋身,此時似血脈一般不斷跳動。
閃身,立于弱水之畔。
經過尸轉之術的尸祖,樣貌和之前截然不同。
看著灰色弱水之中,那短發男子的倒影,憑空抽出一把折扇,其上竟只有一條魚。
一個冰冷的聲音自尸祖腹部傳出,猶如腹語。
“,孰是父,孰是母,水是水非!是天地之劫難,亦是斯之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