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湖泊河塘邊,螢蟲已翩翩起舞。太陽在成片的蛙鳴聲中薄近西山。
通往欒州城的官道上,一輛雙駕馬車不緊不慢地往西城門走著。
旁人見趕車之人一身紫色華服,自認為車中必是哪家貴人,紛紛讓道,躲至兩旁。
甚至在普通百姓看來,那精致如花的馬車,以及一青一紅兩匹駿馬,也都不似當地之物。
尤其是那兩匹馬,幾乎不用趕車青年駕馭,仿若通曉人性一般,識得前路。
怎料。
馬車行至城門口時,準備進城的百姓悻悻散去,一隊衛戍城門的兵士在一位戎裝漢子的帶領下,緩緩將城門緊閉。
“宵禁時間提前,大伙都散了散了,有事明日趕早……”
周圍的百姓交頭接耳,一陣低聲議論之后,也只能無奈離開。
一位樵夫打扮的白發老者,佝僂著身子,背著一捆木柴兩步一挪,看樣子腿腳不太利索。
他身旁五歲大的孫子,乖巧懂事。
爺孫倆經過馬車時,馬車上下來一位十幾歲的姑娘。
令爺孫倆詫異的是,這看上去不知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姐,竟穿著一身嚴實的冬裝。
老者不敢多問,孩子童言無忌。
“姐姐,你穿這么多,不熱嗎?”
姑娘用手來回比劃,在看到爺倆費解的表情時,才恍然意識到什么。
看了眼坐在馬車上的趕車青年,訕訕一笑,轉身深吸一口氣,有些不太習慣地開口出聲。
“姐姐從體寒,寒暑交替感受不出來的……”
似乎漸漸熟悉了與人交談的感覺,她略一停頓,蹲下身子拉著孩童的手。
“倒是姐姐想考考你,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呀?”
孩童說了句“六月初二”,隨即吱吱嗚嗚地看向老者,似在求助自己的爺爺。
隨即,白發老者笑盈盈地摸著孫子的腦袋,補了句“丙申年”。
聞言。
姑娘聲嘀咕著:已有月余。
知道再問其他問題,孩童也是知之甚少。
捏了捏孩童的臉蛋,一笑之間酒窩漸深。
“那您是否知道,這欒州城為何傍晚就要宵禁,兩月前還不是如此……”
“一看姑娘就不是本地人吧,這還真讓你趕上了,孩子沒娘,說來話就長嘍。”
老者說著,見姑娘眉頭一皺,繼而長話短說。
“聽說不只是這欒州城,就連附近幾州,也都會宵禁。近半月來,每到晚上,都有妖怪出沒……不少人因此蹤跡全無,生死未卜啊。”
“妖怪?什么樣的妖怪?難道就沒有仙師出現,斬妖除魔!”
“起初啊,是有。不過是一些騙吃騙喝的江湖道士,直到那些道士也都消失之后,官府也只能在夜晚來時,緊閉城門。”
“那,就沒別的辦法進城了嗎?”
“有。可是像我們這樣的窮苦人,就指望砍柴掙幾個銅錢過活,總不能都便宜了當差的……”
老者的話里,沉淀著閱盡人性的滄桑,無喜無悲。
姑娘略一思索,從懷里取出一顆拇指大的石頭,在即將到來的夜色里,發著藍紫的光。
她知道。這在地界并不算很稀奇之物,在人間足以稱得上寶貝。
當著老者震驚的眼神,塞進孩子手心里,聲叮囑“可以典當換些金銀”。
老者推辭不過,只好在收下“靈石”后,將身上那捆干柴留下,又在問過一些“何處落腳”的問題,才領著孫子離去。
這時。
身為十幾歲姑娘的左丘雨,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是真地又回到了人間。
轉身沖著趕車的魚臨淵輕笑,有些不懷“好意”沖他遞著眼色。
“師尊,老實說,能讓您甘愿當車夫的,恐怕只有姐姐了!”
魚臨淵又豈能聽不出左丘雨的話外之音,淡然一笑,抓起韁繩。
“那還進城嗎?我可是身無分文,總不能當著她的面,耍些手段吧!”
“您就把心放肚子里,當好車夫就行。”
左丘雨說著,一人當先,昂首闊步走在馬車之前,還不時用衣袖驅趕著周圍的蚊蟲。
魚臨淵見馬車內的水色并未出聲,看了看這不算熟悉的人間,任由敖烈和敖錦幻化的兩匹馬,緊緊跟在左丘雨身后。
距離城門不足百步距離,硬生生被左丘雨走出了千步的感覺。
直到被戎裝漢子帶人攔下,左丘雨依舊刻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我說兵大哥,沒看到我們要進城么?”
戎裝男子被左丘雨這么一說,瞬間有些發懵。
回過神的戎裝男子,繼續發揚著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傳統。
幾息后,把左丘雨當做丫鬟的戎裝男子,往前湊了湊,捻著指頭低聲細語。
“那個,進城可以,總要意思一下。畢竟兄弟們干這行,也是提著腦袋吊著膽的,姑娘你說是不是。”
誰知。
左丘雨一副不愛搭理的樣子,高聲說了句“沒有”。
這下子。
不光是戎裝漢子臉色泛綠,就連坐在馬車上的魚臨淵也面現難堪。
眼神里,盡是“這丫頭想干嘛”。
突然間。
左丘雨轉過身,一臉崇拜地望向魚臨淵,聲音陡然提高。
“你可知,他是誰?坐在馬車中的,又是誰?”
在魚臨淵無助地目光里,戎裝漢子輕哼一聲,笑地有些輕蔑。
“馬車內坐著的無非是哪家公子姐,而他就是個趕車的。知道了又能怎樣,今晚這城門還是不會開!”
左丘雨隨即露出一臉玩味的壞笑,一對酒窩里裝滿了對人性的淺嘗。
向前兩步,努力點起腳尖,裝作大人的樣子,拍了拍戎裝男子的肩膀。
“我姓左丘,名雨。若是我爹爹得知,他唯一的閨女離家數月,難得回家一次還被攔在城門外,這罪名你擔待得起嗎?”
戎裝男子笑容一僵,隨即望著他身后的兵士,哄堂大笑,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要是姓左丘,那老子豈不是姓龍?勞駕,先去找個江湖郎中看看腦子,說不定,還能讓你六月不用穿冬裝!”
又是一番嘲笑后,戎裝男子像轟蒼蠅一般揮著手,已顯得有些不耐煩。
左丘雨依舊笑如春風,全然無所謂的樣子。
倒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魚臨淵,一臉黑線,似在極力壓制心中的魔性。
恰在這時。
那如溪如泉的聲音,從魚臨淵身后傳來,如一道清心的咒語,瞬間令魚臨淵恢復理智。亦如一曲,讓戎裝男子及一眾兵士心臟驟然加快。
“雨,怎么了?是不是那魔頭又生歹念?”
魚臨淵和左丘雨四目相對時,一只潔白如玉的手,由內而外將簾子掀開再拉起,水仙那驚如天人的美貌,最先出現。
就在戎裝漢子及一眾兵士,緊張地吞咽口水時。
水仙喚了聲“姐姐”,等候似地站在一旁。
當未遮面紗的水色出現在魚臨淵身后,直起身子的剎那,得見水色絕世容顏的兵士,竟有幾人鼻孔流血,當場昏厥。
就連戎裝漢子也有些無法自持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始終想不出任何一個詞。
左丘雨一臉得意,調皮的聲音,如悅耳的清鈴。
“有姐姐在,世間之魔,又豈敢露頭。只是有些不開眼的,不相信我是左丘雨!”
聽左丘雨這么說,一路上都未笑過的水色,欣然一笑,眸似煙波,看了眼坐在他身前一動不動的魚臨淵。
只是如戎裝漢子這般凡人,卻似受了“內傷”,抱拳作揖,躬身行禮。
沒等水色再問,他已急切開口。
“驚擾姑娘,還望莫怪。只是您有所不知,人雖未見過左丘大人之女,可素聞是個天生啞巴,著實……”
戎裝漢子斜視了一眼左丘雨,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口中“左丘大人之女”,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