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方圓千里的夜色中,如突然撤去一片黑紗,月光星辰再度明亮。
望著那遮星閉月的“黑紗”消失在西昆侖的方向,魚臨淵重重吐出一口氣。
“原以為還有些時日,如今被這大魚一攪和,顯然等不了三日啦……”
無論是水色還是鯉瑤和龍陽,都能聽出魚臨淵話里的愧疚。
龍陽終究有些沉不住氣,盯著北方的天際,道出心中疑惑。
“魚主可知那是何物?在它面前,天地盡顯渺小。”
“瀚海被魚無念分為四海之時,其中一片海,吸收了五座行山所吐納出的怨氣。
經年累月,怨氣久積北海海底,終化一魚,是為鯤……”
盡管魚臨淵嘴上如此說著,但他也未能預料到,大魚會在此時出現。
他以魚魂作餌,目的并不是這條鯤。
這時。
水色抬腳輕跺,水流從腳下一直延伸至城外,又瞬間凝結成晶瑩的冰橋。冰橋兩側的冰雕,都是栩栩如生的魚。
“先等一下!”
說著。水色玉手挽花,一口霜氣吹過手心之后,那根九寸姻緣線出現在指間。
朱唇微動,默念著月老所教的口訣,一根蜿蜒曲折的紅色絲線,直接系在她和魚臨淵手腕上。
與此同時。
系在水色另一只手上的九丈姻緣線,也隨之浮現。
強大的撕扯之力瞬間襲遍全身,猶如那一顆弱水之心,快被撕成兩半。
魚臨淵心疼地攙著她,雙腳自然地踩在冰橋上,只關切,不責備。
“你呀,這時候還不忘把月老頭的紅繩用上,是怕魚會跑么?”
水色勉強微笑,泛著桃花的面容映在冰面上,依然美勝天下。
一旁的鯉瑤和龍陽同面現擔憂,卻無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靜靜觀望。
水色起身。
從來不需要呼吸的她,也學著凡人的樣子,長舒一口氣。
轉而看向鯉瑤和龍陽,攤開手心時,那根九寸姻緣線再次落在指間,仿佛永遠不會耗盡。
“承蒙姐姐以情愛相授,水色也不知如何回報。今夜就趁此機會,做一回紅娘好了。”
一時間,鯉瑤和龍陽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不論是感激之言,還是謝絕之詞,似乎都是對水色心意的一番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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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愣神之際,一根同樣的紅繩系在兩只手腕上。
但與水色和魚臨淵之間那根不同的是,鯉瑤和龍陽手腕上的明顯多出一個復雜的心形結。
羨慕之色于水色眼中一閃而逝,隨即化作純善的燦笑。
可就算魚臨淵也看得出來,她是多么希望自己手上的姻緣線,也會有一個無須再解開的“情結”。
身后的冰橋變成霧氣消失,魚臨淵他們的身影很快便抵達城外。
龍陽自始至終沒有再看這座皇城一眼,猶如徘徊人間的逍遙散人。
墨晴早已在城外等候,黎初和桃夭妖也從城內飛來,卻唯獨不見白貓的影子。
嚴格意義上講,寂夜尊者并不是水色和魚臨淵的隨從,此時去往何處,自然是對方的自有。
水色看了看火勢漸大的城內,始終沒有御水滅火。
“雨兒呢?”
魚臨淵搖著頭,似乎是要雨兒獨自面對接下來的“路”。
片刻之后,城外再無身影。
依舊是那一駕花輦,在青紅二龍的牽拽下破空而去。
眼看著大火蔓延近半皇城,城內卻再無一人逃離。
一道玉銀之光從大都督府的方向,飛落在魚臨淵之前所在的位置。
待人影落定,雨兒那十幾歲的瘦弱身板,竟然一手扶著一個人。
女子是雨兒的生母秋瓷,天命之年的男子乃秋瓷之父,也是虞朝的大都督。
男子身負重傷,腹背上的傷口還有血跡滲出。
雨兒見周圍沒有自己師尊的身影,遙遙看了一眼溺河的方向。
一個妃色的光點從夜空下落,顯然魚臨淵已身在溺河之畔。
雖然雨兒也想跟上魚臨淵的步伐,但她終究不是孑然一身,做不到那般了無牽掛,學不來那樣來去自如。
將兩股柔和的靈力,緩慢送入二人體內,雨兒才安心地喚出一片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趕往溺河。
月華已上,皇城上空那十數萬驚慌的魚魂,卻哪里也去不了。
失去魚主,它們回不了輪回之地。沒有陽魚和陰魚的能力,它們也離不開人間。
這些白魚,就好像在等待宿命的終結。
遠在西方的天邊。
突然涌現成片的祥云,氤氳之光使得今夜的月光失色。
祥云迅速鋪開,近萬天馬沖出云層,展翅向北。
遠遠看去,猶如一顆顆即將墜落人間的隕石,光芒奪目。
每一匹天馬的背上,都站立著一個仙影。
或手持仙器,或臂挽拂塵,或赤膊上身。
無數仙光閃動的眼眸,都緊盯著北方那一條大魚,以及周圍看上去渺小的鯨魚。
鯨魚圍著大魚游走,在其巨大的魚身下形成漩渦,攪動空間。
每當大魚張開那張能夠吞天噬地的大嘴時,都會有天雷地火噴涌而出,隨后化作雷火之雨,覆蓋八方。
盡管飛禽走獸都會拼命遁逃,可在如此巨大的魚面前,仍舊顯得弱小無力。
魚吼之下,血肉之軀盡數爆開。噴出的怨氣瞬間將山林湮沒,轉變成一縷縷蒼翠之氣被其吸入腹中。
隨著越來越多的生靈殞命,覆蓋在大魚身上的巖石緩緩裂開,暗紅色的熔巖如同血液一樣,在大魚身上的溝壑里流淌。
圍繞在它四周的鯨魚瞬間興奮異常,呈風雨之勢,欲將周圍的一切毀滅。
甚至還有一些從地界潛逃人界的小妖,也都剎那間成為養料。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命喪魚口的生靈,沒有魚魂出現。
夜空中。
一個躍動著駁雜符文的陣法出現,數十道仙光繚繞的身影,帶著強橫的氣息降臨。
成群仙鶴從那陣法中飛出,聲如梵音。
也正是那整齊劃一的鶴鳴之聲,竟然抵消了幾分大魚的戾氣。
來者赫然是數十個天仙,太虛真人亦在其中。
只不過此時,還有兩位道骨仙風的長須老者,身份地位要比太虛真人高出一些。
而這兩位真人的目光都在那大魚身上,全然沒有注意皇城上方那成片的魚魂。
唯獨太虛真人一臉憂色,隔空看了皇城一眼。
僅僅是一眼。
他身前那位真人便有所覺察,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唉……師弟,你在人間逗留千年,修為寸步未進不說,還沾上了塵俗之氣。
問道修仙,豈能因為一己私情而止步不前?”
太虛真人沉默不語,實則心里在暗暗掐算。
可無論如何推衍,他都看不到虞朝的未來,更看不見自己那徒兒的蹤跡。
至于皇城上方那數萬白魚,更令他這位天仙,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