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以北,有座孤島。
島上唯一的一座山峰上,此時立著一個“人”影。
青年負手而立,隔海望著遠去的大魚,臉色分外平靜。
那張幾乎和魚臨淵一模一樣的面孔,在月色下顯得更為陰冷。
就在距離孤島百里外的海面上空,太乙真人略顯狼狽地喘著粗氣,安撫著斷掉一根牛角的黑牛。
“我說你這頭蠢牛,現在是你蠻干的時候嗎?”
“哞……哞。”
一邊打趣兒地說著,太乙真人還不忘盯著對面的黑衣“人”。
他自知奈何不了對方,而黑衣男子顯然不打算趕盡殺絕,只是在游刃有余地阻止他登島。
“老頭子我只是想看一看,那能喚醒北海之魚的青年,究竟生得是一副什么樣的皮囊!”
魚為淵淡然一笑,冷然看著眼前這位曾經熟識的太乙真人,無奈開口。
“太乙,你又何苦逼我呢?這一切非我本意,而我魚為淵也早就做不了任何決定!”
“我那幫愚蠢至極的師弟,明顯是把這北海之魚當作未來之劫。殊不知那冰山一角,足以壓垮人間!”
“呵呵,萬年未見,太乙還是這般風趣……”
“升仙之前,我也曾為人啊。能斷六欲,豈能真地忘了七情。
如果可以,老夫倒當真想要為這人間求情,望魚高抬貴手!”
“念在昔日交情,魚為淵只能告訴你,他乃是……和魚主身邊那一條,不一樣!”
“唉……”
一聲嘆息足以說明一切。
他眼前的魚為淵早已不是當年魚主,也早已不是昔年之魚。
僅僅是,一具冰冷的傀儡罷了。
太乙真人看了魚為淵身后的孤島一眼,又轉而望向遠去的北海之魚,仿佛看到了這“人界”的結局。
沒過多久,太乙真人坐著黑牛離開了,手里拿著半截牛角,悵然若失。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天仙降臨人間僅過去兩日,便已無力阻止大魚前行。
莫說清理掉大魚周圍的“雜魚”,就連拖延片刻也再難做到。
再看那些真仙靈仙,一個個被天馬馱著,落敗而歸。
近萬天馬折損近半,盡數被大魚卷入腹中。
大魚所過,沒有生靈涂炭,而是生靈皆無。
那兩位真人也終于無力支撐天勢,手中拂塵更是直接化作齏粉。
天空再現陣法時,陷入昏迷的兩位真人倒飛而回,和那些一同降臨人間的仙,消失在人間。
大魚一下子失去阻礙,身軀再度騰空,以近乎瘋狂的姿態,躍然而起,一頭扎向皇城。
如同連接虛空的魚嘴猛然張開,憑借遮天蔽日之勢,咬向數萬魚魂。
一口下去,白魚四散而逃,但依舊消失大半。
大魚仰天一吼,聲浪震天。整個人間大地開裂,海水呼嘯。
就連西昆侖那唯一一座留在人間的行山,也有無數山石滑落。
那些執掌四海的真龍,此刻也畏縮在海底不敢出來。
此時,仍然于水深火熱中“祈禱”的凡人,不足兩成。
而且大多都是世代以漁為生,心懷敬意之人。
大魚眼瞳轉動,惡狠狠地盯著那些四散的白魚,像被激發出兇性的洪荒之獸,魚嘴張到最大。
似乎。
它想要將那些白魚連同皇城一起,悉數吞入口中。
起身之時,它抖落無數巨石。借勢下落,狂風襲虐千里。
就在它即將得逞之時。
在它眼中不起眼的一條小河,居然整條河里的河水騰空而起,宛若一條細小的水龍。
水龍腹中,有一具丈許大小的紫色棺槨,盈盈紫光透過水龍的身軀撒向四周。
只見水龍筆直地沖入天際,將那紫棺直接吐出。
魚臨淵此時靜靜地躺在冥河魚棺中,雙目緊閉。
他周圍擠滿了魚人魅的人魚之淚。
為了收集如此多的人魚之淚,魚臨淵已在魚棺中足足等待了兩日之久。
魚棺出現在空中的剎那,大魚頭頂上的三只眼睛齊齊看去。
正是這剎那時間,站在溺河之畔的水色,一指點破靈犀之淚,放出那“十八”條特別的魚。
黎初一咬牙,將魚臨淵事先交給她的兩捆普通柴火全部轟碎,沖著魚棺撒去。
以魚棺為皿,以人心為火。
那兩捆樵夫贈予魚臨淵的柴火,此刻竟然像熾熱的人心一樣,無火自燃。
霎時。
魚棺周圍猶如一輪烈陽,令那些擠滿魚棺的人魚之淚,頃刻間沸如魚符。
眼看著一顆顆珍珠一樣的人魚之淚飛向四面八方,魚臨淵那具屬于凡人的血肉之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白。
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
從頭到腳,從肩到手,一塊塊似人非人,似魚非魚的熟肉,緩緩漂在魚棺之上。
再看躺在魚棺內的魚臨淵時,已只剩一副身長一丈的魚骨。
那事先準備好的“十八”條魚有條不紊,分其肉而食。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息時間內。
待魚棺的紫光將藍天全部變為紫色,太陽竟然在這一刻化作雙色。
一半墨色如魚,生著一只黑瞳。
一半凈白如玉,睜著一點白眸。
十八條魚在吃完魚臨淵的肉之后,或成為魚鰭,或變成魚皮,甚至那黑白分開的魚兒,直接幻化成了兩個魚目。
這時。
魚棺里的魚骨徐徐漂出,如穿戴飾品一般,將那屬于魚的“十八”個部位一一穿戴。
每多出一個部位,天地之色一變。
當“魚”的身軀完整時,一條身高一丈的龍魚屹立在魚棺之上。
睜眼時。
一黑一白兩只眸子里,輪回之氣轉動,整個人間的江河湖海為之一靜。
它晃了晃頭,三對茸角褪去。它撐了撐魚鰭,手足顯現。
當龍魚變成魚臨淵的那一刻,魚棺變成萬丈紫芒,為他重塑新衣。
魚臨淵一言未發,看著如今的人間重新閉上眼。
再度睜開之時,黑白雙眸頻繁交替,混沌之光直達天際。
整個天空浮現一條龍魚之影,其大天地難容。
“這樣的人間,要之何用?”
九個字,如代天地而言。
散落在人間的人魚之淚齊齊炸開,千萬之河水傾瀉而下,眨眼間陸地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海,亦如曾經的瀚海。
無論是那大魚,還是皇城,都在瀚海中,一浮一沉。
只有西昆侖那一座主峰,此時在瀚海中露出峰頂。
人間之人,百難存一。
依稀可見一些散落的漁船,其上載滿了人。
他們雙手奉魚,跪在船上,眼中只有感激。
這瀚海汪洋,如真正的大魚而言,只是一方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