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年盡時,月軌仿若失去了本身存在的意義,又一次緩緩升空,化作一道由十二條玉龍環繞的龍門。
龍門比之魚臨淵化龍時更為氣勢磅礴,但總覺得缺少一絲靈韻。
曾分為“百天”的天界,時間于這一刻靜止。
不論是距離最近的紫玹白弋,還是遠在無界天的鯉瑤龍陽,亦或者伺機而動的血魔夜魔,都在“魚年”的最后定格在那里。
那些尚存地界的妖魔,以及生活在天池腳下的凡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淪為“一個夢”里的無數泡影。
魔一個接一個消失,像離開水面的氣泡一樣。佛一尊接一尊坐化,似因魚水大徹大悟一般。
甚至很多仙神妖人,也在時間停滯的片刻里,消失的無影無蹤。
仿若他們也跟“魚”和“水”一樣,本就不該存在于這“世間”。
當紫玹的身軀變得虛無之時,最后湮滅的手指還微微一動,如同殘留的意識。
白弋消失了,磐和磬消失了,受重傷的水仙消失了,甚至和離恨天融為一體的天帝,也消失了……
當昔日的天界難覓仙神佛,當曾經的地界看不到人妖魔,這曾經分為“三界”的塵世中,到底還剩下什么?
那一道由彼岸花光暈所形成的紫金屏障還在,那一條天界地界“對折”之后的弱水還在,那一朵靈犀之淚幻化出的彼岸花也還在……
離恨天的八角亭內,石桌的棋盤上,棋子一黑一白,旁邊依舊放著那一瓢取自天河的弱水。
弱水平靜的猶如尚未開靈,而那條由黎初顯化的錦鯉,也悄然不知去向。
再看被瀚海吞沒的“人界”,六條背負輪回六道的陰魚依然如舊,面向坐落在西昆侖上的明鏡臺,靜靜等候。
似乎。
它們就像輪回之地的六尊石雕,背負著亙古不變的“宿命”。
水易來,魚難去。
即使屬于魚臨淵的魚年就此“結束”,隨明鏡臺而來的“魚”,亦無法離開這里。
僅僅能在瀚海上露出頂峰的西昆侖,擎著被魚臨淵留在這里的明鏡臺。
明鏡臺上八十一個大大小小的“湖”,有八十個都已溢滿了水。
唯獨那方曾經“魚水相伴”千年的湖,此時是干涸的。
十二條玉龍破開碧藍的天空,突兀地出現在明鏡臺上空。
無水的水池倒扣,發光的玉魚帶著身后十枚魚符,自在地來回游蕩。
十二聲龍吟依次傳開時,龍門爆發出足以撼動真正天地的氣勢,濃郁而古樸的氣息從龍門內落下,將明鏡臺上唯一干涸的“湖”
填滿。
妃色的氣息似霧似水,竟然還能翻滾出瞬間破開的“氣泡”。
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從龍門內飄然降下,落在如此奇特的湖邊。
望著眼前一片妃色,魚七那對微瞇起的雙眼,暗藏驚世殺機。
一只帶蹼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捋著魚須。突然低頭看著蹲在腳邊的黑貓,沉聲開口。
“凌月!我再問你一次:選擇留在這里將永無超脫之日,生生世世只能作為‘魚奴’,你可后悔?”
“凌月無悔!”
“難道你真能舍棄和寂夜的羈絆,不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哪般景象?”
“凌月在七神身邊多時,對魚水之情早已耳濡目染,自覺慚愧……何況這原本就是在魚的夢里。”
魚七聞言搖頭,不再規勸。
“你既然已經知曉我真正的身份,那就留下,為魚主和水主盡心盡力吧!
待一切塵埃落定,大千世界隨你可去……”
“是,七神!”
“你怎么也跟那十殿閻君一樣,魚七并非神靈,而是……”
魚七話說一半,剩下的一半僅在他和黑貓耳邊回蕩
任誰也不會想到,魚七的真實身份,赫然是魚臨淵之前提及的“魚鰭”。
魚鰭,魚七……似乎這樣的名字和身份,無法引起任何懷疑。
以至于時間太久,連魚七自己都忘記了“此岸陽魚”的真正來歷。
陰陽七魚皆由龍魚肉身所化,但只有魚七是由“魚鰭”而來。
眼看著湖里的妃色霧氣濃郁似水,魚七沉沉地鼻孔內噴出一股沉沉的濁氣。
“三界九地十八尊,唯我輪回多一尊!為了斬斷塵緣情愛觸及‘天人之境’,妄圖以天地之力滅我輪回……
天地雙尊,哼!你們也太小瞧魚和水了……”
那句曾經被魚七掛在嘴邊的話,似乎蘊含著太多塵封的記憶。
一旁的黑貓平靜而篤定,似乎她早已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十八尊者”。而是這夢里,諸多恨意交織的結果。
這也是為何,她不會記恨魚七的原因。這也是為何,她能深刻地理解,曾被身邊這條魚以魚骨釘在天上。
聽多了魚七講述的“愛恨情仇”,她早已不覺得自己還有什么資格,再去“夢以外”的地方繼續聽魚。
就在這時。
魚七伸出一只手對著空中的龍門,五指分開蹼似肉扇,一個個奇怪的魚形符文,在龍門外一圈圈散開。
十二條玉龍身形逐漸變大,牽拉著龍門向周圍擴張。
碧藍的天空隨著變大的龍門越來越少,直至一個完整的“天界”懸在瀚海上空。
天地人“三界”如在這一瞬間相通,碩大的彼岸花“安靜”地懸在那里。
其上清晰可見,水色留下的一個個窟窿。
魚七收回手,猛然兩指伸向自己眼窩,挖出帶著淡藍色血液的一雙魚目,信手向湖里一拋。
魚目被妃色的霧氣吞沒之時,遠在天界的彼岸花開始迅速枯萎,頃刻間化作漫天流星消散。
一個純白的魚魂從其中飄落,慢慢悠悠落在妃色的湖里。
除此之外,既看不到魚臨淵的身影,也再無水色的容顏。
魚七沒了雙目,臉上卻帶著情難自已地微笑。
“既然你們不肯放過魚和水,就應該能預料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魚劫……哈哈哈哈!”
在這的夢里,魚七的笑聲輕易洞穿“三界”,令一旁的黑貓毛骨悚然。
若非她早已耳水因果,此刻絕對會逃得越遠越好。
水色睜眼之時,四周漫漫皆是水。
她無色的水身非但沒有跟周圍的“水”融在一起,反而像遭受排擠一般,被遺棄在水底。
她能清晰地聽到,那些水流里的嗤笑與譏諷,也自然明白這些水里的意念,都不像曾經的姐妹那樣心地善良。
水色根本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正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睛盯著她上下打量。
伸手之間攪動水流,好像有什么硬物被她抓在手里。
“這是……”
低頭看時,魚骨杖安靜地躺在泥沙里,露出一抹森白。醒目的“撥云”二字,令水色一陣心弛。
突然。
一個令她意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夾帶著幾分“夢醒”后的迷糊。
“真的是你么?我做了夢,似乎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