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順堂是個歷史悠久,等級森嚴,機構縝密的組織,左相作為大總管,操持著內外大小各種事務,而嚴格來說,他是直接歸洪門忠義總堂管轄的。
至于陳其右這個香主,也就是“圣堂”大爺,又叫白扇,準確來說只是客卿,二把手“中堂”大爺就是盟證,乃是開香堂之時的盟誓人,同樣是客卿。
如此一來,身為坐堂的左相大爺,就成了真正手握實權的人了。
不過隨著時代的發展,忠義總堂對各個分舵的約束力越來越小,甚至分舵都已經紛紛“自治”,香主的權柄也越來越大。
雖然絕大部分事情都需要商議來決定,但香主卻又一個特權,也算是制約左相大爺的手段,那就是洪順堂的衫子會冊,必須掌握在香主的手里!
洪順堂與其他分舵一樣,除了明面上這些人物,暗中還有不少密探和強大的客卿,這些人同樣擁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左相可以掌握明面上這些成員的信息,但密探和客卿,卻只記錄在香主的衫子會冊之上!
其實絕大部分的人都以為陳其右死得太倉促,衫子會冊非但官府在搜查,似徐官熙這樣的人物,同樣在掘地三尺地尋找。
只是如今,所有人似乎都已經篤定一個事實,那就是衫子會冊已經不可能再現世了。
當然了,也有天王會的韋于道之流,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最終追到了陳沐的頭上來。
便是何胡勇,也有著同樣的想法,當初對陳沐下手,何嘗不是為了這份名冊?
只是徐官熙卻不同,他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懷疑陳沐,因為在他眼里,陳沐不過是個讀書種子,一清二白,根本就沒沾染過幫中事務,正因為有了這層世交關系,他才認為陳沐根本就沒有這個膽氣,更沒有這個本事!
不過可惜了,陳沐同樣能夠感受得到這位徐伯伯的鄙夷,就像他徐官熙從來沒有看得起過兄長陳英一樣。
而陳沐與他討價還價的底氣,正是這份名冊!
陳沐自是不可能將名冊交給徐官熙,若真這么做了,自己就徹底失去了爭奪洪順堂的資格,這是他最大的底牌,陳沐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但衫子里除了名冊之外,還有洪順堂的歷史淵源,歷任要員,各種輩分排行以及組織結構、入會形式,與會人員和誓詞,刑法、包括各種成文和不成文的規矩等等,其中更是記載了各種背語,也就是隱語以及手語暗號等等。
也就是說,只要背熟了衫子,即便像陳沐這種門外漢,從未插手過幫派事務的人,也能對這個組織了若指掌!
當年施瑯攻臺,鄭克塽便將他祖父鄭成功開山立堂的洪門天地會衫子,包括卷宗、名冊和印信等等,全都撞入鐵箱密封起來,沉入了海底。
正因為背熟了衫子,所以一些極少人才知道的規矩,陳沐卻是清清楚楚!
此時他朝徐官熙道:“徐伯伯是老人了,一些典故該是知道的,可還記得乾坤會的事?”
“乾坤會?世侄無端端提這個做什么?”徐官熙臉色有些難看,不過眼中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也不知陳沐為何要提到這一茬,但他摩挲著手腕,該是有些不安的。
說起這個乾坤會,便是孫幼麟等人也是清楚的。
乾坤會鼎盛時期堪比洪門,背后得到朝廷的支持,是朝廷對抗洪門的最大勢力,不過洪門瓦解之時,乾坤會也是兔死狐悲,生怕朝廷兔死狗烹,便在洪門總堂瓦解之初,吸納了不少洪門的核心大人物。
這些人加入乾坤會,無異于投敵,洪門的各大分舵也是義憤填膺,將這些人視為叛徒,加以刺殺。
當時洪順堂的香主,因為不滿左相的把持,發生了內斗,最終加入了乾坤會,并引來了乾坤會的圍剿,差點讓洪順堂覆滅!
為了防止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洪順堂便進行了改革,給予了香主一些制約左相,或者說抗衡左相,防止左相一家坐大的特權。
而這其中,除了保管衫子之外,還有一項,那就是香主可以擁有一定的私產,當香主卸任或者就義之后,能得到洪順堂大筆的撫恤,而這個撫恤,包括田產和人力,甚至是相應的幫中地位等等!
認真計較起來,陳其右是以身殉職,算是“就義”,陳沐是他留下來的唯一子嗣,即便無法繼承香主之位,也該繼承他應得的那部分私產,而這份私產,可就不僅僅只是徐官熙這一封銀子這么簡單了!
與這份私產相比,徐官熙的這封銀子,真真是打發叫花子,對陳沐而言何止是侮辱,簡直就是欺負陳沐這個孤兒無知!
殊不知陳沐脫離危險之后的第一件要務,就是尋回了衫子,并將衫子強背了下來,他手里還有洪順堂的法印和密函等物!
也正因此,陳沐才有了底氣,他確實因為徐官熙的所作所為而心灰意冷,讓人心寒,但也正因為心寒了,更不需要與他講情面!
“徐伯伯,侄兒可不是無端端提起,父親英勇就義,就該照足了幫中規矩,進行撫恤,侄兒也是無用,如今孑然一身,今日過來,正是討要撫恤來了。”
“不過徐伯伯似乎有些誤會,我要的是屬于父親的那份私產,可不是來乞討的!”
陳沐說到此處,眼色也變得嚴厲起來,一直揉著手腕的徐官熙,終究是變了臉色!
他自是知道私產這回事,事實上知道這個規矩的,也僅限于他們這幾個高層,陳沐這個門外漢,竟知道私產這回事!
徐官熙與陳家乃是世交,自是知道陳沐被呂勝無斷言會克父,而得不到陳其右親近的事情,也就是說,私產這回事,絕不會是陳其右告訴陳沐的。
那么,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原因,要么有高人指點陳沐,要么陳沐得到了衫子會冊!
無論哪一點,都足夠讓陳沐擁有如此說話的底氣了!
徐官熙本來認為陳沐是最不懼威脅的那個人,誰能想到,此時才發現,原來陳沐才是那個寶貝疙瘩!
可他已經在陳沐面前表明了姿態,根本就是想打發陳沐,如今想要再拉攏哄騙,怕是不太容易了。
身為左相,陳其右死后,他繼任香主的呼聲最高,但徐官熙寧可繼續擔任左相,也不愿去爭這個香主。
因為他非常清楚,陳其右死了之后,無論誰上位,都必須受到他這個左相的牽制,他才是“垂簾聽政”的那個幕后之人,誰上來都將會是個傀儡罷了。
所以這個香主,他不當也罷,但也決不能讓何胡勇這樣的人來當,因為何胡勇乃是刑堂長老,殺伐果決,不受控制,若是上臺了,必然要給自己帶來煩。
當然了,也絕不可能讓陳沐這樣的人來做,因為太過明顯,“君弱臣強”,他就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賊,又豈能留下好名聲?
但陳沐手里有衫子會簿可就不同了,若能將衫子奪于手中,整個洪順堂,都將是他一己之物了!
倒也不是說他有什么私心,這一點也不想去探究,身為左相,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洪順堂的一切,對洪順堂傾注的心血也最多,這樣的時節,試問換了誰,也不愿將洪順堂拱手讓給一個小毛孩子吧?
陳沐的話確實沒留什么情面,但對于徐官熙這樣的老狐貍而言,也不過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化解的事情,如果連陳沐這么個小毛孩子都搞不定,他這個左相也就白當了。
“沒想到世侄竟然還知道這一節,倒是老夫糊涂了,我洪順堂百年來大大小小的規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更別提那些不成文的規矩,乾坤會都已經是大大幾十年的事情了,說起來也是不清不楚……”
“不過嘛,世侄畢竟是陳兄的孩子,徐伯伯沒道理不照顧你,我看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回頭翻看一下幫里的條例,若果真有這一條,老夫親自上門給你賠不是,你看如何?”
陳沐沒想到徐官熙這么好說話,不過這種態度的轉變,也是情理之中,陳沐想了想,自己也需要一些時間來應對,便點頭道。
“那就勞煩徐伯伯了。”
如此說著,陳沐就要告辭,從坐下至今,那碗涼茶是一口都沒喝。
陳沐剛要走,徐官熙又說道:“那封銀子,還請賢侄不要嫌棄,一并帶回去,權當是徐伯伯給你的見面儀好了。”
陳沐本不想要,但徐官熙這樣的老狐貍面前,自己還嫩得緊,有便宜可占就決不能吃虧,便也就笑納道:“那侄兒就卻之不恭了,說實話,如今侄兒要重修老宅,手頭正緊……”
徐官熙哈哈大笑道:“旁人皆以為賢侄只不過是個書呆子,如今看來,陳家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光是這氣度,就頗有令尊之風了。”
陳沐也不再搭腔,朝徐官熙抱了抱拳,便領著孫幼麟二人離開了內堂,到了聽戲席,朝孫幼麟使了個眼色,便將那封銀給帶上了。
這徐官熙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到時候若是拖延起來,工程勢必要被耽誤,李固東那臭脾氣,見不到物料就要撂挑子走人了,所以這封銀子拿來救急,倒也是不錯的。
只是陳沐心中到底有些擔憂:“這徐官熙又該使些什么手段?需找個人好生參詳參詳才是了,可是找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