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的新墳就立在海邊的小山坡上,正如不少疍家人一樣,只有死了,才靠岸,但即便死了,也要面朝大海。
今日天氣晴好,秋風陣陣,并沒有下雨來應景,空氣很干燥,掀起風塵來,海的氣味都被阻擋下來,山坡上沒有花香,只有一股子泥土氣。
陳沐終于鼓起勇氣,在墳前坐了一會兒,小心地將一顆桃核,埋在了旁邊的土里。
在墳塋周遭種桃樹并不是甚么大吉大利的事,畢竟桃樹是偏陰的植物,但陳沐并不計較這些,他知道紅姑也不會計較。
紅姑喜歡艷麗一些的東西,所以就打算種一棵桃樹來陪伴她,想法很單純,并沒有顧慮太多。
將桃核種下之后,陳沐暗了摸那根簪子,喃喃自語道:“你就安心地休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如此說著,陳沐捧起一把新土,填在墳頭上,便離開了小山坡。
陳家宅子已經修出了個大概,有李固東主持工程,進度也非常快,只是看著宅子的雛形,就已經讓人心生期許了。
陳沐詢問了一下,估摸著還有半個月,就能夠完工,此時可以挑選一個入宅的良辰吉日了。
這種事自有合伯等老一輩的人去操心,陳沐心中所慮,乃是伊莎貝拉約定的日子也漸漸近了,萬國技擊大會也即將到來,但直至目前為止,仍舊沒有人來投靠陳沐,這讓他感到非常的憂慮。
按說孫幼麟等人已經將消息放了出去,不管是洪順堂的舊人,亦或是江湖武林之中的高手們,陸陸續續都該來了,可眼下卻無人光顧,陳沐也不太明白。
合伯忙于雜事,呂勝無心結又未除,陳沐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找誰商量,便把孫幼麟給叫了過來。
孫幼麟想了想,也是笑了:“二少你到底是經驗淺了點,雖說你是陳家子弟,但放出這個消息,便相當于另立山頭,想要開山立派,是需要別人承認的……”
陳沐對江湖武林的事情確實知道不多,他本以為自己是繼承了父兄的名聲,應該是從者如云的,沒想到卻是另立山頭的意思,這就有點為難了。
因為他沒有半點江湖資歷,手底下除了孫幼麟幾個,再沒有拿得出手的,響當當的人物,開山立派就更是夸張了。
可即便再難,開了這個頭,就必須有所成就,豈能半途而廢,不管是繼承故舊還是開山立派,他要的不過是陳家的名號再立起來罷了。
“那如果是開山立派,又該如何做?”
孫幼麟看著陳沐,倒像是看著一個天真的孩兒,只是笑道:“開山立派沒有這么簡單的,要么你有成名絕技,要么去輪番踢館,總之,你要得到武行的承認才行。”
“成名絕技?”陳沐的大洪拳倒是小有所成,但也沒想過要去踢館,嶺南地區臥虎藏龍,武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武館更是遍地林立,若去踢館,怕是要貽笑大方。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陳沐也是腦殼疼。
孫幼麟想了想,朝陳沐道:“如果不愿踢館,那就以和為貴,找個大靠山,讓靠山來認可,邀請武林同道來觀禮,雖然不是正式承認,但有大靠山庇護著,名聲雖不好聽,但漸漸也能起來。”
“找個大靠山?”陳沐沒想到,身為洪順堂的少主,竟然淪落到要找靠山的地步。
若不是父兄遭難,以洪順堂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洪順堂才是他們最大的靠山。
“若要找靠山,找誰最好?”陳沐也是無計可施,且不論其他,先把旗號立起來,才是正經事。
孫幼麟思想了一番,謹慎地回答說:“如今嶺南地區公認的武道宗師,乃是南海黃飛鴻,不過他已經退隱,想要他提拔你,并不容易。”
“黃飛鴻?”陳沐自是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事實上,在嶺南地區混跡的人,都聽說過這個名號。
黃飛鴻乃是廣東南海人,其父黃麒英乃“廣東十虎”之一,黃飛鴻三歲習武,十三歲便盡得家傳,跟隨父親鬻技街衢,在街頭賣武,博得偌大的名聲。
非但如此,黃飛鴻精通雙飛砣、子母刀、工字伏虎拳、羅漢金錢鏢等等絕技,堪稱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精,被提督吳全美以及黑旗軍的首領劉永福等名人聘為軍中教頭,乃是南派最年輕的武道宗師。
黃飛鴻這等傳奇人物,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存在,想要得到他的庇護,也絕不是容易的事情,若換做其他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陳沐卻不同,他肩負著血海深仇,但凡有那么一丁點可能,他都愿意去嘗試!
“黃飛鴻宗師如今住在哪里?”
聽得陳沐發問,孫幼麟也是哭笑不得,他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畢竟連他也沒見過黃飛鴻。
“聽說在廣州,如今也不當教頭了,開了家跌打醫館,一邊治病救人,一邊開館收徒……”
“廣州啊……有點遠……”陳沐尋思著,若是到了廣州,這一來一回,也要耗去不少時間,可陳家宅子眼看著就要落成,打擂的日子也漸漸逼近,哪里能抽身去廣州拜會宗師?
更何況,想要得到宗師的認可和庇護,也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情,在廣州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大事。
孫幼麟也只是隨口給些建議,見得陳沐這么認真,倒也不好笑他了,反倒有些佩服陳沐的決心。
“其實也不一定要去廣州的,早先廣東十虎名滿天下,他們的徒子徒孫散落嶺南,有些住得離新會也不遠,多多打聽一番,找一兩個來喝喝茶,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些人多多少少與洪順堂有牽扯淵源,若二少表明身份,他們估摸著不會拒絕,到時候聲勢就能夠壯大起來了。”
“廣東十虎的傳人?”陳沐也興奮起來,若果真能找到這些人,那么名號也就能立起來了!
見得陳沐那發光的雙眸,孫幼麟也有些怕了,苦笑道:“可別問我,我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若你真要去請,我讓弟兄們快手快腳去打聽就是了。”
陳沐沒有半點猶豫:“別的事情你們都不用再理會,當務之急就是找靠山,兄弟們停了手里的活,全散出去打探消息!”
孫幼麟知道陳沐是個雷厲風行的,也不多說,當即便讓褚銅城吩咐了下去。
孫幼麟走了之后,陳沐也沒閑著,他走到市井相鄰之間,向那些老人打聽消息,也是緊鑼密鼓,馬不停蹄。
到了第二日,孫幼麟回來了,陳沐第一時間便迎了進來,急忙問道:“可是有好消息了?”
孫幼麟笑了笑:“幸不辱命!”
聽得此言,陳沐也是激動起來:“找到了廣東十虎之中哪一位?”
孫幼麟自己也興奮:“倒不是廣東十虎,但也差不多,是廣東十虎里頭的鐵橋三的徒弟!”
這鐵橋三名叫梁坤,也是廣東南海人,他自幼尚武,四處拜訪名師,最后拜在了福建莆田南少林覺因和尚的門下,乃是洪拳傳入廣東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人都說洪拳出于少林,這里頭絕對是繞不開鐵橋三的,而且他早年就開創了鐵線拳,乃是名符其實的武道宗師!
聽說找到了鐵橋三的徒弟,陳沐也是歡喜不已,迫不及待地問道:“咱們找到的是梁坤的哪位徒弟?”
孫幼麟也是臉泛紅光:“是林福成!”
“林福成?那個林福成?”
“正是那個林福成!”孫幼麟也壓抑不住心中喜悅,陳沐就更是吃驚了。
這林福成乃是鐵橋三最得意的弟子,深得鐵橋三真傳,而且他也算是黃飛鴻的半個師父,黃飛鴻在十五歲的時候,救過林福成,為了報恩,林福成便將洪拳之中最難的鐵線拳和飛砣絕技傳給了黃飛鴻。
“也就是說,咱們雖然沒法子去找黃飛鴻,但可以找黃飛鴻的師父?”陳沐也有些難以置信,整個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林福成的名聲雖然不如黃飛鴻響亮,但在武林中的地位可是非常高的,若能得到他的認可,這個事情就算是順了!
不過孫幼麟聽得陳沐之言,臉上的喜色也黯淡了下來,朝陳沐道:“雖說如此,但林福成已經退隱江湖,再不問武林之事,這兩年更是閉門謝客,據說一直在閉關,想要請他出山,并不容易……”
陳沐聽得此言,也有些犯難,不過眼下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且不論打擂近在眼前,便沒有打擂這回事,碰到這么個寶貝老祖宗,陳沐也決不能放過的!
陳沐嚴格來說也算是大洪拳的嫡系傳人,鐵橋三乃是對洪拳傳播貢獻最大的人之一,林福成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也就是說,陳沐與林福成,是有著很深的師門淵源的。
有了這層關系,想要說服林福成,或者說得到林福成的支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退隱江湖的林福成能夠為陳沐振臂高呼,那時候才真是從者如云了!
念及此處,陳沐也不再多想:“他老人家如今住在哪里?”
孫幼麟面露難色,早先的欣喜也是一掃而光,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朝陳沐回答道。
“他……他就住在縣城西邊的山上,不過……不過并不是誰都能上去……”
“這又是為何?”
“因為那里是巡防營管帶何胡勇的田莊……”
“什么?你是說……林福成在何胡勇的家里養老?”陳沐頓時皺起眉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