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的合作,是為了營救被扣押的留洋學生,那么如今學生們已經得到釋放,宋真姝仍舊要幫助陳沐,硬攪入這趟渾水,又是為了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宋真姝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開口了。
“陳英已經不在了……你……你就要好好活著……父親若是干脆一些,不去反對姐姐與陳英的婚事,或許你我此時已是一家人了……”
“無論如何,姐姐為了陳英,似乎已經立志終生不嫁,在她的心中,已經將陳英當成了她的丈夫,那么,我幫你也就不需要理由了……”
宋真姝也算是坦誠以告,陳沐的心情卻有些復雜,能與宋真姝拉近關系,是讓人愉快的事情,但這種親近是建立在陳英與宋真媛的基礎上,而不是他與宋真姝,這又讓陳沐感到有些不快。
無論如何,陳沐也沒太多時間來考慮這些,他想了想,還是朝宋真姝道。
“照你的說法,你幫助我,確實已經不需要理由,但因為這層關系,我也不能讓你身陷險境,海閻羅是個極其兇狠的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咱們沒法子用常人的想法來揣測他……”
“所以你留在這里,會非常的危險,我希望你能盡快離開……”
宋真姝笑了,笑得有些嬌媚,又有些調皮,仿佛一個大姐姐在調侃一個小弟弟一般,眸光極具侵略性。
“你在關心我?”
陳沐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但卻嘴硬地回答說:“你關心我,我也關心你,這不是應該的嗎?”
宋真姝仿佛在看著一個涉世未深的可愛男孩子,瞇著好看的雙眼。
“嗯,是應該的,那你多關心關心我,不過是以后,而不是現在,如果我現在棄你而去,姐姐不會原諒我的,我留下,你不必再說了。”
她表現出大姐姐一般的強勢,陳沐竟然沒再反駁,也不忍再反駁,因為他打從心里喜歡宋真姝那強勢大姐姐的一面。
陳沐的心中充滿了愉悅,這種情緒讓他變得溫暖,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困乏的狀態,就仿佛吃飽喝足了想要打個瞌睡。
“我要睡一會兒,不知道海閻羅什么時候會來……”
“那你就放心睡,我就在隔壁等著。”宋真姝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陳沐帶著微笑,就這么睡了過去,但仿佛只是閉了閉眼,也就醒來了。
畢竟海閻羅隨時會來取走他的性命,他也不敢沉睡。
只是陳沐沒想到,這一閉眼,竟是漫長的大半夜已經過去了。
房外時不時傳來一些腳步聲,以及極其壓抑的咳嗽聲,亦或者是搓手的聲音。
陳沐的力氣恢復了些,但傷口仍舊疼痛,似乎在愈合,有些發癢。
他硬撐著站了起來,走到門前,推開門來,便見得杜星武等人都守在了門口外頭。
此時的天氣很冷,陰雨雖然停了,但夜間的清冷更加的刺骨。
周圍的燈籠都掛上了,將門前庭院都照得通亮,想來也是擔憂海閻羅會突然襲殺。
“我應該自盡于城頭的……起碼還能守信,保留最后的尊嚴……”陳沐喃喃自語,頗有些愧疚。
杜星武正要勸解,不遠處卻傳來一道聲音:“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聽得這聲音,所有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頓時都緊張起來!
海閻羅吱呀一聲推開了院子的門扇,仿佛遠走他鄉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故鄉的家一般。
海閻羅肆無忌憚地走進來,徑直走到了陳沐的面前,將背后的布包打開,里面竟是陳沐的長短雙刀!
他將雙刀輕輕放在地上:“我給你最后的機會,保留你最后一絲尊嚴。”
杜星武已經護在了陳沐身前,他搖了搖頭,根本就不等陳沐回答,直面海閻羅,擺開了一個架勢。
“尊嚴是自己的,保住性命,才是最大的尊嚴。”
海閻羅瞥了杜星武一眼,也只是嗤笑道:“若論功夫,我確實不如你,但你不懂殺人,也不敢殺人,最終死的還是你,退下吧。”
杜星武卻是不信,往前三兩步,雙手如分浪,迷惑敵人,而后長拳直沖,打向海閻羅!
海閻羅沒有后退,更沒有與杜星武交手,他只是從后腰抽出一物來,往前一遞,杜星武已經停了下來。
因為海閻羅手里,是一柄鋸短了槍管的燧發火槍!
這火槍看著很老,但保養極好,木柄光滑圓潤,仿佛老僧手里把玩了幾十年的念珠一般。
“我說過,若論殺人,你不是對手,只要能殺人,甚么手段我都會用的。”
杜星武此時才明白陳沐早先對海閻羅的評價,這個人不是單純的武者,他是純粹為了殺人而活著的!
“這樣不合規矩。”杜星武仍舊有些倔強,對海閻羅很是看不起。
海閻羅卻一點也不在乎:“殺人本來就有違天道,是最不合規矩的事情。”
見得杜星武不愿退開,海閻羅也不啰嗦,將火槍的叩針推了上去,朝杜星武道:“你再不讓開,死的可就不單單是這小子了,說到就必須做到,這才是為人之道。”
杜星武扭頭看了看陳沐,陳沐也走到前頭來,將杜星武輕輕推開到一邊。
他撿起了長短雙刀,朝海閻羅道:“我的仇才報了一半,還不能自盡,想要我的命,要勞煩你自己動手了,你也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將心比心,可以理解吧。”
海閻羅點了點頭:“可以理解,但不得不殺你,放心,我的刀很快,不會給你太久的痛苦。”
他將火槍收了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刀柄。
陳沐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天地間的空氣都抽干一般,又仿佛臨死之前的最后一口氣,只要保住這口氣,就有回魂的力氣。
雙刀在手,陳沐不得不再次為自己的生存而拼命!
孫幼麟站了出來,他同樣抽出長劍,朝海閻羅道:“我不能講規矩地看著你們一打一,我選擇跟著他做大事,若他死了,我就閑了,我不能閑,所以不能看著他死。”
海閻羅看了看孫幼麟,卻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點了點頭道:“理由很充分,也合情合理。”
蘆屋晴子也站了出來,抽出倭刀,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站在了孫幼麟的身旁。
海閻羅看了看那柄倭刀,又看了看蘆屋晴子,也有些訝異:“沒想到啊,蘆屋家的后人竟然會出現在此處,可惜了……”
晴子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輕輕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而此時,旁邊那間屋子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露出半個“大貓”的頭。
它的雙眸在夜色的籠罩下,散發著攝人心魄的熒光,貓科動物特有的那種野蠻臊味,以及眼珠子特有的光照現象,也讓海閻羅一臉的詫異。
借著走廊處的燈籠,大黃貓半推開的門后頭,房間之中半坐著一個赤著上身的癡肥少年人。
看起來很老相,但給人一種很年輕很稚嫩的觀感,他的雙眸沒有了呆滯,只是盯著海閻羅。
宋真姝也從房間之中走了出來,朝海閻羅道:“我是宋家的女兒,我的祖父宋高露在福建當戶司長官之時,對你家是有恩的,如果你果真是張家后人,應該記得這份恩情。”
海閻羅第一次展現出敬意來,朝宋真姝點頭行禮,而后說道:“原來是宋恩公的后人,我自是記得,但報恩也要一碼歸一碼,宋家的恩情我會還,但這個姓陳的小子答應了要死,就必須死!”
宋真姝皺著眉頭,朝海閻羅道:“又何必呢,即便如此,你也走不出這院子,難道你寧可為了一樁買賣,而失去性命?你若死了,誰來替你報仇?”
“你做殺人的買賣,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報仇雪恨嗎?為了一樁買賣而徹底失去報仇的機會,會不會太過不值?”
海閻羅搖了搖頭:“這些人想要留住我容易,想要殺死我卻不太可能,他們還不夠班……”
海閻羅此言一出,墻角處的黑暗之中,突然走出一個人來。
“他們不夠,但我夠。”
打從擂臺結束之后,便一直沒有露面的楊大春,終于是回來了!
杜星武是不會殺人的,但楊大春不同,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狂!
海閻羅仿佛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看著漸漸展露出真身的楊大春,也不由感慨道:“此地也果真是臥虎藏龍,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收攏了這么多強人。”
“我若是你,只怕不出兩三年,就把大仇給報了,真是讓人眼紅嫉妒啊……”
楊大春開口道:“你不必嫉妒,只要你跟著他,不出三五年,你的大仇也能報了的。”
海閻羅笑了:“仇我自是要報的,我殺他,不就是為了報仇么?”
楊大春將手里提著的布包丟了過來,布包咕嚕嚕滾了一路,散開之后,露出一顆人頭來。
楊大春到底還是做到了,唐廷芳的人頭,便這么擺在海閻羅的面前,他的表情猙獰,充滿了驚恐與難以置信,仿佛至死都不知道發生了甚么。
“你的雇主已經死了,照著規矩,你們的買賣,也一筆勾銷,你不需殺人,也不需退回傭金,不干活也能拿錢,這不就是人間最完美的事了么?”
面對這樣的提議,海閻羅有些遲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