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的光照并不是很亮,墓穴又寬敞,身周一圈之外,便昏暗得難以辨認,只是依稀見得四周有壁畫,顏色黯淡,也看不清是щЩш..1a
火光剛出現,里頭便傳來鐵鏈的叮當聲,緊接著便是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雒劍河!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陳沐心頭一震,終究是知道這份大禮到底是什么了。
雒劍河竟將徐官熙關在了這里,也難怪八門館的人四處搜尋都沒半點音訊!
早先孫幼麟和楊大春蹲在墻頭上,是親眼看到雒劍河擊敗徐官熙和海閻羅的,只是當時沒能看得太清楚,卻是不知二人下場如何,沒想到徐官熙竟被關押在這等暗無天日之處!
陳沐壓抑著心中的激動,與雒劍河走到中間來,但見得徐官熙靠在一座石棺旁邊,左腳被粗大的鎖鏈禁錮。
許是因為沒得關照,他的雙手和身上沾染了自己的排泄物,也是臭不可聞,狼狽不堪。
燈籠的光照雖然不強,但對于徐官熙而言,還是太過刺激,他就如同地穴里的困獸一般,先是遮擋了雙眼,不等適應,又貪婪地盯著這光芒,即便雙眸流淚,也不愿再閉眼。
看著徐官熙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再想想曾經高高在上,將陳沐如同叫花子一般打發的那個洪順堂左相,陳沐心中也頗為感慨。
“原來是這樣,你到底還是服了這小鬼頭……”徐官熙的眼中既有憤慨,也有可嘆,仿佛墮落的不是他,而是雒劍河一般。
陳沐走到前頭來,朝徐官熙問道:“我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為何不能支持我,我實在有些不明白啊左相……”
徐官熙冷哼一聲道:“你可知道龔夫子為何要出賣你的父親?”
聽聞此言,陳沐陡然有些不安了。
他知道龔夫子是內奸,也知道乃是捻軍余部在操控,韋于道已經被陳沐殺了,也算是報了大半的仇,徐官熙如今提起來,絕非無的放矢!
“你到底想說甚么!”
徐官熙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嘲諷道:“哼,就你這樣的腦子,也配接掌洪順堂?連自己的仇人是誰都搞不清楚,還能指望你甚么!”
“姓雒的,既然你要捧他,何不與他解釋解釋!”
陳沐將眸光轉向雒劍河,后者也是滿面怒容,朝徐官熙怒叱道:“你這是要攪混了水,好脫身是也不是!我洪順堂兄弟,又豈會卑鄙到這等地步!”
陳沐聽聞此言,就更是有些懷疑,急忙朝雒劍河問道:“二叔,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雒劍河也有些難以啟齒,徐官熙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死蠢!你父親優柔寡斷,毫無作為,你以為幫中兄弟都服服帖帖?想要撤換他這個香主的人,起碼占了洪順堂一大半!”
陳沐眸光陡然銳利起來,一把抓住徐官熙的領口:“你是說,除了捻軍余孽,還有洪順堂內部的人出賣了我父親?”
徐官熙冷笑著:“他們連你老子都想拉下馬,又怎會讓你上位?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么?杜卡莉女伯爵號的案子塵埃落定這么長時間,竟然沒一個洪順堂的人站出來找你?”
陳沐心頭一驚,雙手便顫抖了起來。
打從一開始,他便得到了鄉里市井百姓的聲援與支持,他以為父親擁有著絕對的權威,卻沒想到內部會是這么個樣子!
徐官熙所言是一點都不差,雒劍河潛伏在官場,化身巡防營管帶何胡勇,以及他徐官熙,都是陳沐照著衫子會簿揪出來的,而其他人,誠如所言,是一個都沒主動來找過陳沐!
這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在陳沐之前,已經將洪順堂那些人籠絡了起來,眾人接受了新首領的命令,才沒有來支持陳沐!
也就是說,洪順堂其實早就已經有了新的香主,只是陳沐并不知道,他們根本就沒將陳沐當成一號人物!
“他……他說的是真的么!”陳沐轉頭瞪著雒劍河,后者也只有輕嘆了一聲。
“我是刑堂長老,出了這種事,我要清理門戶,這是我的職責,但所有人都擁戴他,我總不能將所有人都殺掉……”
面對雒劍河的解釋,陳沐也是心里發涼,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徐官熙癲狂地大笑起來:“你這根本就只是借口,身為刑堂長老,你根本不需要殺掉所有人,你只需要殺掉那個篡位的人,但你沒有!”
雖然明知道徐官熙在挑撥離間,但陳沐認為,徐官熙所言一點都沒錯,若雒劍河有心要鏟除那個人,又豈會無動于衷?
陳沐直勾勾地盯著雒劍河,后者也有些心虛:“少主,當時我一直在忙著你的事,麻煩從未間斷,這個事情哪里有半點空閑去處置……”
這一點,陳沐倒是清楚,雒劍河也確實分身乏術,因為他自己都是馬不停蹄。
“到了如今,我卸下了官職,終于找回了本心,甘心輔佐少主,就是為了殺掉那個人,奪回洪順堂!”
陳沐沒再聽他解釋,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雒劍河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開口道:“這個人你也見過的……”
“我見過?”陳沐的心思頓時飛轉起來,可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輪轉了個遍,卻如何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對象來。
孫幼麟等人是不太可能的,唯一有點嫌疑的是呂勝無,但呂勝無已經成了他的師父,兩人心結盡去,出生入死,再沒有任何質疑的。
陳沐沒想起,雒劍河也不賣關子,朝陳沐道:“蒙莫龍西在咸水寨殺人放火,你曾帶著人去租界討要說法,但卻被一個人勸住了,當時我就勸你見好就收了……”
陳沐聽聞此言,身子都為之一震,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形象來。
此人年紀并不大,面容英俊,身姿挺拔,雖然穿著西洋服飾,戴著紳士帽,但卻留著辮子,嘴上是漂亮的小胡子!
“總督府的外事幕僚付青!”
雒劍河也點了點頭:“正是此人……”
“我之所以能成為巡防營管帶,完全是香主一手提拔,耗費了幫中無數的關系和財力,但幫中不少人對此有異議,最后便弄出個法子來,把付青也塞了進來,由他來監督我的一舉一動……”
“在沒有成為總督府幕僚之前,付青是洪順堂外八堂的圣賢二爺,付家乃是大洪門五先賢之一傅山傅青主的后人,因躲避仇家,改了付姓,若說淵源,與你陳家是不分上下的……”
“付青雖然年紀不大,但他的父親是總堂的副山主,洪順堂里門生故舊,親信擁躉更是數不勝數,早些年若不是他年紀還小,香主之位也輪不到你的父親了……”
“雖然他只是在外八堂當二爺軍師,但深得民心,整個外八堂唯他馬首是瞻,女伯爵號的案子發了之后,兄弟們四處逃散,全靠外八堂解救和接納,付青便順勢將人馬全都收到了他的麾下……”
陳沐也沒想到,竟會是這個人在背后搞鬼,難怪他對自己的態度這般奇怪了!
當初他就對陳沐保持著一股子沒來由的鄙夷和歧視,還對陳沐說,草寇就該躲在草里,不要再拋頭露面,陳沐也搞不清楚,為何這個總督府幕僚,會對自己產生這么大的敵意。
而且當時陳沐便已經生出一種直覺,仿佛這個外事幕僚能夠一眼看穿自己所有的秘密一般。
如今終于是明白了。
他并非看穿了陳沐,而是早知陳沐的存在,更清楚陳沐的真實身份,他只是沒有斬草除根,殺掉陳沐罷了!
當時陳沐還覺得奇怪,這付青看起來尚且沒到三十歲,便如此的沉穩,此時想來,此人也著實可怕。
因為從陳沐懂事開始,父親便已經是洪順堂的香主,也就是說,陳其右起碼當了十幾年的香主,而雒劍河適才說,付青曾經競爭過香主之位,還差點將陳其右給排擠下來。
如此一推想,這個付青是在十幾歲的時候,便與陳其右競爭香主之位了!
想想陳沐如今也不滿二十歲,雖然歷經兇險,但到底是做成了不少大事,可若是與這付青一比較,那根本就是天上的鳳凰與泥地里的麻雀!
也難怪雒劍河沒有動手,因為這付青的勢力實在太大,殺了他,得罪的便是忠義總堂的副山主,更何況付青還是五先賢之一的傅青主的后人!
想通了這些,陳沐的內心也生出一股子失望來。
他本以為仇人便只剩下蒙莫龍西和特里奧,只要殺掉這兩個人,父親的大仇也就得報了。
誰知道竟然還有這樣的內幕!
徐官熙可以說謊,但雒劍河已經沒有說謊的必要了,也就是說,付青與父親的死,絕對是脫不了干系的!
再聯想到付青當時進入領事館,三言兩語便讓特里奧交出兩個洋人來,讓憤怒的人群打死以泄憤,便足見此人與洋人的關系非同一般,里頭到底有什么內情,就更加值得懷疑了!
陳沐還在沉思,徐官熙卻是嘲諷道:“怎么?怕了吧?怕了就把我給放了,否則,你們就洗干凈脖子等死吧!”
陳沐臉色一變,雙眸銳利起來:“這么說,身為左相,你早已經是付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