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田莊之后,陳沐并沒有因為殺掉蒙莫龍西而松懈半點,反而更加期待接下來的事情。
田莊雖然足夠隱秘,但紅燈照的仙姑們畢竟太過扎眼,旁的也不去說,單說田莊上的人便不敢上街為她們購買新衣物,生怕別個以為自己開了妓館,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無奈之下,也只能讓田莊佃戶都湊了湊,才準備了足夠的干凈衣物,然而魏姑芷等人卻如何都不領情,她們仍舊堅持要穿著那身紅衣,便是誰也勸不住。
陳沐也曾親自出面,畢竟這身紅衣實在太過扎眼,然而紅蓮圣母只是一句話,便徹底打消了陳沐勸說的心思。
她說:“吾等在墓冢里茍延殘喘這許多年,若脫了這身衣服,我等又是誰?倒不如死了作罷。”
她們不肯脫下這身紅衣,田莊被注意的風險就變得很大,陳沐與呂勝無等人商量了一番,決定讓她們去天后宮住。
她們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天后宮給她們作為扎腳之處,若她們連天后宮都占不下來,往后也別指望有什么大發展了。
陳沐曾記得自己與雒劍河的一番對話。
當時他們正是被追捕圍剿,躲在田莊里頭,收服龍記又受阻,陳沐也有些畏難,雒劍河便鼓勵陳沐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只要亂世猶在,便是我洪門重新崛起之日。”
這番話對于紅燈照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亂世之中,人心惶恐,渴望寄托和保護,所以義和團等等社團,才能籠絡人心,才能快速崛起。
魏姑芷是紅燈照里的老狐貍,有她坐鎮,又有天后宮打掩護,以她們的本事,相信很快就能拉攏起一大批信徒了。
也果不其然,魏姑芷聽說有個天后宮,與紅蓮圣母商量了片刻,當即便決定下來,讓紅蓮圣母留下,她們則到天后宮去了。
陳沐其實也很是迷糊,他實在不明白,紅蓮圣母跟在自己屁股后頭到底有些什么意義。
畢竟墓葬里發生的事情,只有陳沐和她,以及蒙莫龍西知道,如今蒙莫龍西已經死了,知情的便也就只剩下他們二人罷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何必這樣?
然而紅蓮圣母卻仍舊跟著陳沐,而且果真是寸步不離,除了洗澡解手之類的私密活動,幾乎都跟在陳沐的身邊。
“這又是何苦?”陳沐曾經這么問起,紅蓮圣母卻回答他說:“這就是我的苦,吃過了這苦,往后才會學乖。”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但又無可奈何,只能任由她跟著,橫豎她眼睛不好使,人也安靜,并不會太礙事。
回到田莊休整了一日,陳沐便帶著孫幼麟,想要整理一下蒙莫龍西的東西,送到租界去。
他本不想如此高張,但對于洋人,必須震懾,而且自己的威名必須打得越響亮越好。
早先得了陳十四的名號,所帶來的好處,陳沐仍舊是歷歷在目的,若將蒙莫龍西的遺物丟進租界,宣告天下,自己殺掉了洋人的決斗之神,那么無論是龍記那些人,還是江湖武林中的人,怕都會對陳沐刮目相看了。
只是整理這些遺物之時,陳沐卻又有了新發現!
“這是什么?”孫幼麟從徽章和綬帶軟甲等物品之中,抽出了那個圓筒來。
“這是千里鏡?”蘆屋晴子是海盜出身,難免聯想到了望遠鏡,可只是看了一眼,卻否決了這個猜測。
陳沐搖了搖,里頭發出咕嚕嚕的響聲,似乎是個裝水的容器。
這東西實在太古怪,由不得陳沐不上心,想著林宗萬等人走南闖北,四處做生意,洋人的新鮮玩意兒該是認得的,便將林宗萬和阿水給叫了過來。
自打史鑒明疑冢這一戰打完之后,林宗萬等人對陳沐已然是服服帖帖,趕忙過來看了看,也是沒什么頭緒。
林宗萬朝陳沐建議道:“龍記有十幾家當鋪和典當行,里頭的朝奉都是眼力如炬的,不如找個老朝奉來看看?”
陳沐也贊同這個提議,不過卻朝林宗萬道:“找個年輕些的,會不會好些?”
林宗萬有些疑惑:“二爺為何這么想?”
陳沐也是尷尬一笑道:“老朝奉思想守舊,對洋人的玩意兒只怕不感興趣,年輕人心思活絡,見過的舶來品可能多一些……”
林宗萬對陳沐的細心也很是佩服,不過卻朝陳沐道:“二爺的想法是對的,不過龍記的朝奉卻不同,只要能賺錢,他們可不管是不是洋人的玩意兒,就是崔判官的筆,他們都敢押,可就別說這些鬼佬的玩意兒了。”
陳沐也是哈哈笑了起來,林宗萬也不多說,讓阿水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帶回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朝奉。
自打林宗萬等人加入之后,陳沐才深刻體會到人多好辦事的好處,龍記的消息渠道也很強大,別的不說,單說如今出入新會城,陳沐根本就不需要提心吊膽了。
“有勞老板了。”畢竟長者為尊,陳沐也非常客氣,那老朝奉卻是誠惶誠恐。
“可不敢,二爺的事,必是戮力去做的分內事。”
老朝奉雖然穿著長袍褂子,還拖著稀疏的辮子,但卻戴了一副玳瑁框的眼鏡,留著鼠須,顴骨高聳,面容上倒沒有太多出奇之處,但那雙眼睛卻飽含了閱歷與滄桑。
他看了看那圓筒,也是驚喜。
“二爺,這東西便是放洋人眼里,也是古老的東西了……”
“老板認得?”陳沐也是充滿了期許,心說林宗萬果真有些門道。
那老朝奉也不啰嗦:“這東西叫做密碼筒,洋人早千年前就已經在用了。”
“這筒里有個玻璃內膽,內膽里裝著強酸水,外頭用莎紙包裹,莎紙上寫著密文,這個開蓋可以轉動,但有機關,若咬齒不合,就會壓碎玻璃內膽,強酸水會蝕掉莎紙,密文也就看不到了。”
陳沐等人也是恍然,虧得叫了老朝奉來,不然胡亂扭動,怕是要將這密碼筒給毀了。
當然了,蒙莫龍西這么個粗人,竟帶著如此精細的密碼筒,而且還是隨身攜帶,便足見這密碼筒里的密文有多重要了!
“老板能打開這密碼筒?”
老朝奉呵呵一笑道:“二爺,不是老頭子我吹水,洋人這點小玩意兒,我們還沒放在眼里的,老祖墨子曾說過,沒什么是想到了卻做不出來的,也沒什么是做得出來卻拆不掉的!”
陳沐也讀過諸子百家,可沒聽說過墨子曾說過這樣的話。
不過墨家一向被認為是社團的起源,是江湖社團的老祖宗,“流傳”下來這樣的“名言”也就不足為奇了。
旁的也不說,單說洪門里有個屈起食指,四指伸直的手勢,便是洪門的標志性手勢“三把半香”。
這第一把香敬的是羊角哀和左伯桃,是仁義香,第二把忠義香,敬的是三國劉關張,第三把香則敬梁山泊一百單八將,是俠義香,剩下半把香敬的是秦叔寶和單雄信,乃是有仁無義香。
羊角哀和左伯桃都是春秋時期人,而戰國末期的荊軻反而比他們先死,這在故事里是說不通的,但洪門中人仍舊這么堅持,跟他們談這個是沒有意義的。
有時候,信仰什么,跟真假是沒有關系的,信仰就是信仰,無論好壞對錯。
老朝奉也不僅僅只是拿墨子老祖來吹水,而是果真有些本事的,沒想到這才一刻鐘的功夫,他果真將密碼筒給拆開了!
當那卷莎紙展開在桌面上,這老朝奉也是昂起頭來,得意地呵呵笑著。
陳沐讓人打賞,那老朝奉卻嚴肅地擺手道:“給二爺做事是本分!”
陳沐也呵呵一笑,將賞錢塞進他手里道:“你叫得我一聲二爺,我自是要關照你,做大爺的關照兄弟,這是第一條規矩,有福讓兄弟享,有難自己當,這才是做大佬的覺悟,不是么?”
老朝奉盯了陳沐許久,由衷地感慨道:“二爺果真是個講老規矩的人,老頭子我服氣了!”
陳沐也不與他多聊,看了看那莎紙,又有些好奇又期待了!
“這是一張海圖,若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南萬島了!”蘆屋晴子對周遭海域可是再熟悉不過,當即便認出了莎紙地圖標出的位置!
“海閻羅的地盤?”陳沐也是皺起眉頭來,早先雒劍河處置了徐官熙,不過最后是陳沐出于各種考量,將徐官熙給放了。
至于另一個人,便是海閻羅,陳沐一直以為雒劍河將他殺掉了,雒劍河對此也只是含含糊糊,沒想到這么快,又牽扯到了海閻羅的那座孤島!
想起這些來,自是想起海閻羅那恐怖的殺人能力。
不過陳沐可沒有太多的遲疑,朝林宗萬道:“這蒙莫龍西藏得如此森嚴,其中必有要緊東西,林大哥,準備一條船,咱們上島看個究竟!”
龍記的生意遍布海陸,找條好船可比浦五等疍家人要容易太多,當即便讓阿水回去準備船只。
陳沐讓蘆屋晴子將海圖收好,而后朝孫幼麟道:“讓弟兄們將這些東西丟租界里去,最好丟弗朗索瓦那邊,得了這消息,他們必然要四處搜刮,咱們正好趁勢出海!”
孫幼麟有些疑惑道:“二少,為何不把人頭送進去,豈不是更能威懾這些鬼佬么?”
陳沐搖了搖頭,笑道:“不,若送去的是人頭,他們必然要復仇,反擊可吃不消,但如果只是送這些私人物品去,他們并不知道蒙莫龍西的死活,投鼠忌器,對咱們反而更有利。”
孫幼麟也算是徹底服氣,當即便做事去了。
紅蓮圣母便在一旁看著,此時朝陳沐道:“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心思還這么多……”
陳沐看了看她,也不說話,心里卻想著,若不多想些頭尾,又豈能活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