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七年,也是日本國的慶應四年,日本天皇改元明治,頒布“五證復古”詔書,開始推行“明治維新”。
不過這場轟轟烈烈的革新運動,去很快被一處名叫“堺”的小地方給掩蓋了。
堺市位于大阪中部,雖然不大,但很熱鬧。
三月初的一天,寂寞的法蘭西士兵,離開了他們的軍艦杜卜雷號,打算到岸上尋歡作樂。
在他們的眼中,他們是文明人,而日本人只是未開化的黃猴子,他們上岸去玩,已經是日本人的榮耀了。
然而日本人素來有“攘夷”的排外民族風氣,對這些法蘭西士兵,是不可能歡迎的。
堺市的土佐藩六番隊應聲出動,隊長箕浦豬之吉以百姓受擾為由,勒令法蘭西士兵退回軍艦。
法蘭西士兵非但沒有聽從指令,還破口大罵,因為語言不通,雙方很快就爆發沖突。
箕浦豬之吉是個秉持老派武士道精神的武士,當即逮捕了一名法蘭西士兵。
然而法蘭西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趁著混亂,搶奪了六番隊的隊旗。
隊旗象征著尊嚴與榮耀,武士們瞬間被激怒,大開殺戒,殺傷了十一名法蘭西士兵。
法蘭西人怒了,開始向日本政府問責。
當初他們的一個神甫死在大清國,他們就敢聯合其他國家,發動了侵略戰爭,更何況今次被殺掉了十一個士兵!
日本政府剛剛推行明治維新,要做文明人,要富強國家,更吸取了隔壁大清國的教訓,不敢輕啟戰端,只能服軟。
法蘭西人卻很過分,提出了三點要求。
前兩點要求也正常,一來是讓日本政府的代表登上軍艦去賠罪,第二就是賠款,而第三點,卻與他們文明人的身份極其不符,那就是讓日本人以命償命!
日本政府無奈,只能同意,抓捕了當天開槍的二十名隊員,宣判死刑,在法蘭西人的面前,集體切腹!
妙國寺的大殿前,隊長箕浦豬之吉打了個頭陣,用肋差短刀上下左右切了個十字,雖然面容扭曲,痛苦到了極點,但他的眼中,卻充滿了堅毅!
當手執長刀的介錯要砍下他的腦袋,結束切腹儀式之時,這位武士隊長卻做出了讓人震撼到了極點的舉動!
觀禮的除了明治政府的官員,還有法國公使以及軍艦的艦長和諸多法蘭西士兵,以及日本的圍觀群眾。
當著所有人的面,這位隊長伸手進腹腔,拖出自己的腸子,丟到了法蘭西人的面前!
介錯也驚愕到了極點,砍了三刀,才將箕浦豬之吉的腦袋砍下來!
小隊長過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切腹的士兵一個個切開肚腹,拽出腸子,丟到法蘭西人的面前!
當第十二個士兵要進行切腹之時,杜卜雷號的艦長阿貝爾終于看不下去,請求停止了這場儀式。
十一個日本武士,償還十一個法蘭西士兵的命。
但六番隊的隊長與隊員們,用最極端的方式,償還了這所謂的“責任”,他們成為了日本國的英雄!
這是留洋日本的杜星武曾經與陳沐說過的一件真事。
日本人雖然蠢蠢欲動,一直想要侵占大清國的山東等地,但不得不說,他們的這種極端而激進的精神,確實讓人熱血沸騰。
陳沐想起了這個事,所以才會給了付青一把匕首,這是他留給付青最后的體面,讓他像一個男人那樣,償還自己欠下的血債。
因為陳沐熟讀經史,知道中國歷史上,也從不缺如此血性而守信的俠客,他們恪守心中的道,無論如何,都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付青既然習武,既然是武林中人,就該得到這樣的機會。
不過很顯然,付青并沒有這樣的羞恥心!
他終于動了,終于拿起了那把匕首,卻不是捅向自己,而是捅向了劉袖!
“我是如何都不會讓你如愿以償的!哈哈哈!”
付青癲狂地大笑,他殺掉劉袖,陳沐就無法手刃仇人,即便到了最后關頭,他仍舊不愿讓陳沐得意地笑到最后!
反手一刀刺中劉袖,付青拔出刀刃,便將殷梨章推到了前面來,殷梨章尚未反應過來,后心已經被匕首洞穿!
付青一腳踢了出去,殷梨章往前撞跌,付青趁機從窗口跳了下去!
雖然陳沐巋然不動,雖然兄弟們也都沒有動手,但所有人都防備著這三人,尤其是不知底細深淺的劉袖。
可誰都沒想到,付青竟會做出這等事來,兄弟們也是當場愣了。
楊大春到底是反應快,跟著跳了下去!
然而外頭很快就響起槍聲,陳沐快步走到窗口,便見得楊大春臉色蒼白,捂住肩頭,而付青已經往前跑遠了。
“追!”孫幼麟帶著蘆屋晴子等人,飛身下樓,便追了上去。
陳沐將楊大春扶了進來,也虧得命大,雖然被付青偷襲,但到底只是被子彈擦傷,沒有性命之憂。
陳沐趕緊讓人護送楊大春回去療傷,自己留在了二樓房間里。
殷梨章被刺中后心,此時已經死了個透,劉袖卻仿佛沒中刀一般,只是盤膝坐著,呼吸有些急罷了。
“你與陳宗濟果是相肖,不但長得像,而且一樣的……一樣的蠢。”
劉袖說到一半,緊咬牙關,才能繼續說下去。
“若你一刀殺了他,又怎可能節外生枝?”劉袖就好像在教育自家不成器的后輩一般,有些惋惜,又有些氣惱。
“當年我父親也是這樣放過你的?”陳沐也坐了下來,細細打量著劉袖。
他真的太老了。
滿臉的皺紋和老年斑,仿佛身軀已經腐朽,只是蒙著一層人皮的活死人罷了,誰又能想到,即便過了這么多年,此人仍舊掌控著天王會?
按說他與夜諸葛陳宗濟等人同一時期,年紀應該不會很大才對。
但他是太平天國的將軍,被派到廣西來聯絡和指導天地會起義,能做到將軍這個位置,當年就已經不算年輕,能茍活至今,算是僥幸了。
“哼,人人都稱頌他為夜諸葛,甚至蓋過了朱洪英的風頭,連功高蓋主的道理都不懂的人,死了又有何可惜?”
很多人都認為,人老知天命,便是惡人變老了,也會漸漸看到自己的錯誤,會改過自新。
但事實并非如此,心中的邪惡會不斷積累和放大,越是老了,反而越頑固,劉袖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時間不會治愈心痛,同樣也不會讓心中的惡念消除,反倒會助長邪惡的滋生!
“你為什么要殺我?”
陳沐沒有問他為何要殺夜諸葛,因為那涉及到當時的利益,追問了也沒太大意義。
但陳沐只不過是個遺腹子,與人無害,又何必大費周章,甚至不惜陷害陳其右,害得家破人亡,也要趕盡殺絕!
劉袖呵呵一笑:“做事終究要有始有終,難道不是么?漫說是你了,便是你有了兒子,我一樣會殺了你的兒子,即便你沒兒子,有可能為你生孩子的女人,我都要殺死!”
陳沐的心頭有些發涼,因為他知道,他與劉袖堅信的道義與信念根本就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更無法溝通。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又如何去理解對方的想法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劉袖根本就不會武功!
能夠成為太平天國的大將軍,能夠南征北戰,能夠翻云覆雨,能夠攪動嶺南格局,掌控著天王會,這樣的人,竟然不會武功!
難怪他對付青的偷襲沒有半點反應!
“說完了?”陳沐沒有太多表情,緩緩拔刀出鞘,走到了劉袖的身后。
劉袖哈哈一笑:“劉某人這一生也活夠了,該風光的風光,該殺的也殺了,死在你手里,倒也不錯。”
“不過臨死前,有件東西要送給你。”
劉袖從懷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個玉龍紐金鑲玉的印鈐。
陳沐只是掃了一眼,便見得上面刻著一列列陽文,什么輔國將軍,天父上帝,天兄基督,天王洪日,永定乾坤之類的,應該是太平天國的大將軍印了。
“我曾立下規矩,誰殺了我,誰就能接掌天王會,你拿著這個印,往后我的隊伍,你來帶!”
陳沐微微一愕,而后卻是搖頭笑了起來。
劉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卻能夠攪風攪雨這么多年,靠的就是這顆腦袋。
上一刻他還派出最精銳的死士刺殺陳沐,這一刻又要將印鈐和部隊交給陳沐,這又怎么可能!
說不定誰拿這個印,誰就是殺他的兇手,必然會遭受天王會無窮無盡的追殺!
陳沐要報仇雪恨,當然不怕天王會的報復。
但他只想殺掉劉袖!
“你聽我說,這個印……”劉袖還在說著什么,然而陳沐已經微微抬起頭來,此時屋頂仿佛變得透明。
他看到了陳其右和陳英,看到了母親,看到了紅姑,甚至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朱洪英與夜諸葛。
他的手沒有半點顫抖,將劉袖的脖頸與他仍舊往外吐的鬼話,一并斬斷!
“嘶嘶嘶!”
血柱噴射得比陳沐還要高,如細雨一般灑落下來。
這個仍舊跪著的無頭老人,手里仍舊僅僅捏著那顆印鈐,滾落的腦袋上,一臉驚愕,似乎這頭斷得太突然,他沒能想到。
陳沐將印鈐從他手里摳了出來,自言自語道:“天王會我不會要,但這個印章,倒是可以留個紀念……”
外頭的風從窗口吹拂進來,陳沐突然覺得,這世界又干凈了不少,只是他不能逗留太久,因為他還要去追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