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本以為需要等待一段時日,沒想到這才第三天,楊肇春便找到了會館來,朝陳沐道:“帶我去見見那位道長如何?”
其實陳沐也早已調查過楊肇春這伙人,他們能夠搞到大大幾百支槍,組織上千人潛伏在廣州城內,而且連水師提督府里頭都有人,甚至有戰艦的管帶作為內應,實力自是毋庸置疑的。
有了這么大的底氣,想要調查傅青竹的底細,估摸著也不會花費太大的力氣。
陳沐也不多說,與宋真姝一并,帶著楊肇春,來到了龍王廟。
這龍王廟雖然在芙蓉嶂下,風景優美秀麗,只是說來也奇怪,竟來人聊聊,香客稀疏。
傅青竹大咧咧坐在廟門口,脫了草鞋,正在摳腳。
一位大嬸帶著個年輕姑娘,提著個竹籃,似乎想要來上香祈福,見得傅青竹一臉的猥瑣,捂著鼻子便快步逃開了。
陳沐三人走到前頭來,傅青竹嘿嘿一笑:“正如我所料,你們到底還是來了。”
“這鬼地方若不是清凈些,還真不愿意住下來,當初也不知道是哪個半桶水選的地方。”
“安神立廟可不是小事,神靈歡喜,可保一方水土,神靈不安,同樣殃及一方水土,這廟前雖然左青龍右白虎,但也只有半桶水才只看到這表面功夫了。”
“你們看,那邊就是飛瀑,吵得人神不寧,神仙老爺哪里能高興得起來?”
“再說了,這向上空蕩蕩的也沒個遮攔,攔不住財運,香火哪里能興旺?”
“雖說是青龍白虎,但這地方選得差了,便成了龍虎欺主,簡直一塌糊涂!”
傅青竹嘮嘮叨叨說著,陳沐卻是忍不住,瞥了他那大腳板一眼,譏諷道:“你少出來這里擋著,香火就旺了。”
傅青竹白了陳沐一眼:“你以為我想來,是這里的廟祝將我當成活神仙請來的!”
陳沐掃了一眼,他的褡褳和乾坤袋以及平金招旗都在,分明是全副身家都丟在外頭,廟祝請他才是怪事了。
“既是人家請你的,你倒是請我們進去坐坐啊?”
傅青竹往后看了一眼,朝陳沐道:“你們命薄,這龍王廟煞氣重,進去不得,還是留在外頭吧。”
這便露了怯,不過陳沐也不跟他追究,指著楊肇春道:“這位是楊合吉楊先生,聽說你神機妙算未卜先知,跟過來見一見活神仙,這下你高興了吧?”
傅青竹看了看,趕忙站了起來,摳腳的手只是在道袍上擦了擦,便朝楊肇春道。
“楊先生豐神俊逸,雙眸熠熠,是個心懷大志之人,不日大志得酬,定是大福大貴。”
楊肇春也不嫌棄,伸出手去,與傅青竹握了握手道:“楊某雖然對陰陽之學不太精通,但也聽說過,上等看相不看五官,而看神韻,由此可見,道長也是道行高遠了。”
傅青竹也是大喜,朝陳沐道:“看看看,這說話之道便能看出,楊先生必是龍頭牛首,而你這一世都做不得主!”
陳沐不以為然:“我做不得別人的主,總能做自己的主不是?”
傅青竹搖了搖頭,變得嚴肅起來,朝陳沐道:“你果真能做自己的主?”
陳沐微微一愕,整個人都郁悶起來。
不管傅青竹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戳中了陳沐的痛處,陳沐確實連自己的主也做不了,否則就不會違背本心與宋真姝舉行婚禮了。
楊肇春也趕忙解圍道:“時勢也,天命也,有時候做不得主,才是真的做主,能做人所不能做,才是真英豪,在這一方面,陳沐老弟是值得佩服的。”
雖然沒有說得那么直白,但陳沐明白楊肇春的意思,他能拿出來跟傅青竹說,想來是相信這老道,只是雙方都沒有說破罷了。
傅青竹果然沒再譏諷,而是朝楊肇春笑道:“楊先生所言極是,老道也只是說他沒法子做主,并無不敬之意。”
陳沐也懶得作這等口舌之爭,當即朝傅青竹道:“我今天過來是讓你擇日子的,閑話少說吧。”
傅青竹頗為得意地嘿嘿笑道:“看來你到底是開竅了,不過這態度可不對,我這個活神仙,旁人千金難請,到了你這里怎么就這么為難勉強?”
“你愛看看,不看我可就走了!”陳沐轉身要走,卻被楊肇春拉住了。
他朝傅青竹道:“我與陳家頗有淵源,也算陳沐半個世叔,這個事情還勞煩道長多多指點,規矩必是要照足的。”
如此說著,楊肇春便取出一封紅包來,雙手奉上。
“這是利是,定了吉日后,另有重酬。”
傅青竹笑呵呵地接過了紅包,朝陳沐道:“還是長者懂事,你可要學著點,禮多人不怪,往后受益無窮的。”
陳沐生怕這老道叨叨絮絮個沒完,也就不再接話。
傅青竹從紅包里取出兩人的生辰八字來,只是掃了一眼,便掐著指頭開始計算,口中嘀嘀咕咕地默念著,過得許久才開口道。
“六月二十三,宜嫁娶、開光、解除、出火、拆卸,倒是個好日子,你們可以考慮一下。”
“就這么簡單?這也太隨便了吧?你不會是糊弄人吧?”陳沐也是哭笑不得。
楊肇春抬手阻止了陳沐的話頭,朝傅青竹行禮道:“好,先生寫好日子單送過來,屆時再重重酬謝。”
傅青竹擺了擺手:“也是緣分一場,謝不謝就不必了,成親當日給我個帖子,讓我去蹭吃蹭喝,沾沾喜氣就好。”
楊肇春看了看陳沐,而后朝傅青竹道:“這是自然,我先替陳沐做了這個主,屆時必是恭請道長位列首席。”
傅青竹又謙遜道:“我穿著寒酸,面目可憎,去湊湊熱鬧就好。”
楊肇春也不多說,朝傅青竹道:“先生住這里著實委屈了,不如到寒舍去這兩日?我那里雖然簡陋了些,但一日三餐還算精致的……”
傅青竹拱手道:“楊先生盛情款款,本不該拒辭,奈何這破廟風水太差,需要我在這里坐鎮個三五日,鎮一鎮這煞氣,也算是造福一方的事情,委屈固是委屈,但到底是好事,能積陰德的……”
這老道吹起牛皮也是沒邊沒際,連楊肇春都有些接不下去,只好朝他說道:“那就不叨擾道長了,我等先回去籌備。”
傅青竹再度拱手:“恕不遠送了。”
楊肇春拉了拉陳沐,三人就要離開,此時卻見得一老者從龍王廟里走了出來,朝傅青竹行了大禮。
“活神仙,時辰差不多了,請您進來用膳……”
“活神仙……”陳沐也是搖頭苦笑。
這老廟祝也是一大把年紀,怎地就信了傅青竹這老神棍!
“神仙不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么?再說了,得道之人,難道不是辟谷不食,餐霞飲露便好了。”
陳沐這一番譏諷,便是那老廟祝都看不下去了,當下就叱罵道:“哪里來的后生仔,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老神仙也是你能隨口揶揄的么!”
陳沐本不想與之多嘴,但如何都看傅青竹不順眼,難免要拆臺道:“你倒是說說,這老神仙到底有多神?”
老廟祝瞥了陳沐一眼,又看了看傅青竹,而后朝陳沐道:“若能說得出的,那都不是神仙,你眼下是如何都不會明白,但你遲早會明白的。”
沒想到這老廟祝竟比傅青竹說話還要玄乎,陳沐也就不再理會,跟著楊肇春回去了。
到了半路,楊肇春又朝陳沐道:“雖然傅青竹會借助龍王廟,將消息都散出去,但你們必須照舊拋頭露面才是,這個關節是如何都馬虎不得的……”
宋真姝倒是開心起來,朝陳沐道:“適才被那老道氣得不行,正好出去散散心,你覺得呢?”
畢竟是女兒家主動開口,又是任務,陳沐自是不會拒絕,點了點頭,也就任由楊肇春自行回去,他與宋真姝又逛到了街上來。
只是今日運氣并不好,這才剛露頭,二人便被攔了下來。
“我說陳香主為何不吱聲,原來是落入溫柔鄉里,讓女人給纏住了!”
“可不是,想當初,陳香主是何等英武,炸戰艦,打洋人,無不解氣!”
“今番鬼佬都打到城里了,官府悶不做聲,陳香主又不肯出來揭露,更沒有主持大局,原來是色迷心竅,真真讓人不齒!”
“陳香主,你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些就該知道,女人遍地都是,切不可讓女色耽誤了大事啊!”
這些人有的義憤填膺,有的苦口婆心,竟當街教訓起陳沐來了!
陳沐早知道自家的名節會受損,但為了那樁大事,也只能忍耐下來了。
被人點點戳戳的感覺實在太過差勁,陳沐也不敢多留,狼狽地離開了街頭,又不能回去,只好與宋真姝到芙蓉嶂去游山玩水。
那里雖然人不多,但畢竟有人見得他們出去,這也就足夠了。
雖然被罵得難聽,但相信不出兩天,整個廣州城的人都會知道,他陳沐不愿出來主持大局,是因為與宋家大小姐談戀愛了。
這山清水秀的,陳沐的情緒也漸漸緩和了下來,宋真姝也過意不去,朝陳沐道歉說。
“對不住啊……讓你受委屈了……”
陳沐搖了搖頭,正要回應,前頭卻傳來聲音道:“他有什么好委屈的,不知多風流快活,你們這對狗男女,臉皮可真是夠厚的!”
陳沐聽得這熟悉的聲音,也是心頭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