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搬出亨利維爾遜也只是“狐假虎威”,免得伊莎貝拉認為自己無所憑恃,沒想到伊莎貝拉竟然也聽說過亨利維爾遜的大名。
“你認識他?”
伊莎貝拉冷哼一聲:“何止認識,實在太熟了!”
英法兩國歷史上有著長期的斗爭,即便到了近代,仍舊相互敵視,即便在海外,無論在政治還是軍事上,摩擦與沖突其實都很大。
不過洋人就是這樣,利益至上,為了利益可以親如兄弟,同樣可以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
從伊莎貝拉這語氣來聽,她與這個亨利維爾遜可不算什么朋友,陳沐頓時也就放心下來了。
“既然認識就更好,下了船正好一起去敘敘舊?”
陳沐本就是故意激她,伊莎貝拉雖然深知陳沐的底細,但陳沐與黃興等人攪在一起,她也是知道的,陳沐認識亨利維爾遜,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況,陳沐帶著儒艮,又指名道姓,她想不相信都難。
她就是這么好勝的一個女子,偏偏就不上陳沐的當,朝陳沐說:“他在你眼里或許是個老爺,在我眼里卻還不值得我親自去拜訪!”
陳沐得逞,心頭也是歡喜,面上卻仍舊如常:“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必如此,不過也是,伊莎貝拉大小姐是多么尊貴的身份,那便算了罷。”
提到亨利維爾遜之后,伊莎貝拉的人也果真沒敢再覬覦海牛骨架和皮子,老老實實在船上待著。
靠岸之后,伊莎貝拉便將陳沐趕下了船。
“快派人回去查證,另外,一定要盯緊,別讓他跑了!”伊莎貝拉兵分兩路,派了人回去調查偽鈔的真假,又讓人跟蹤陳沐,以免上了陳沐的當。
陳沐帶著一頭與他一般高大的獅子,扛著巨大的骨架,走在港口區,真真是萬眾矚目!
不過陳沐身上帶刀,他們也不敢上來問三問四,反倒遮掩了跟蹤者的蹤跡,饒是陳沐警覺,也并未發現伊莎貝拉派來跟蹤的人。
陳沐人生地不熟,到底不能留在港口,當即截住一人,問了大觀花草館的路,快步便往前去了。
彼時的香港已經被英吉利人霸占,不過維多利亞港成了海外殖民者和探險家的天堂,各色人氏四處橫行,已經漸漸有些國際大港口的雛形了。
亨利維爾遜雖然財大氣粗,但為了照顧花花草草,給這些植物提供一個適宜的生長環境,大觀花草館到底還是建在了城區外頭。
陳沐身上帶刀,又有獅子保駕護航,雖然穿著漁民衣服,打著赤腳,但扛著巨大的骨架,這打扮簡直如同媽祖娘娘的神將一般,問路自是不成問題的。
半個時辰之后,陳沐終于是來到了大觀花草館。
這植物園也是一眼望不到邊,巨大的莊園里頭,塔樓和尖頂顯得格外的惹眼,里頭竟然有不少黑奴在勞作。
而把守莊園的乃是正宗的番鬼佬,帶著大頭帽,背著馬梯尼步槍,也是讓人畏懼。
陳沐走到前頭來,守衛當即便攔住了他,陳沐趕忙用稍顯蹩腳的英文說道:“我是亨利先生的朋友,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來自新會的朋友,給他送野獸來了。”
陳沐這幅打扮,早已把這些守衛給嚇了一跳,聽得野獸二字,也下意識往那骨架上瞧,過得片刻,終究還是通報了進去。
也虧得浦五的好主意,陳沐總算是順利了一回。
那衛兵進去許久,一輛馬車便駛了出來,陳沐還以為有人外出,當即避讓開來,誰知道馬車停下,走下來一個高禮帽大胡子的英吉利人。
“是誰要找我?”
這才剛下馬車,這鬼佬便朝衛兵這般問道,衛兵也變得拘謹起來,朝陳沐這邊看了過來。
亨利維爾遜轉過頭來,見得這骨架,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快步走了過來,如何都不敢下手來摸!
“這……這是……這是儒艮啊!”
他竟然能通過一副骨架就辨認出真身,想來以前也是見過這玩意兒的。
“是……”陳沐正要說話,亨利維爾遜卻迫不及待地將他拉了過去。
“快快快!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四處掃視,而后吩咐衛兵道:“關閉莊園,今日我誰都不見!”
衛兵見得這等光景,也緊張起來,雙腳一并,行禮道:“是,先生!”
陳沐卻沒有動身,亨利維爾遜也急了,朝陳沐喊道:“你快進來啊!”
陳沐也是苦笑,因為一路上不少人都跟著看熱鬧,到了這植物園,大獅子便跑了出去,陳沐扛著大骨架,也沒辦法去追。
“我……我還有一個朋友,需要等一等……”
亨利維爾遜也皺起眉頭來:“要等多久?”
陳沐也無奈,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思來想去,只好朝他說:“你讓衛兵放個空槍吧。”
他本想著亨利維爾遜會遲疑,不過這老家伙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骨架上,連陳沐的姓名都沒問,也是個為了奇珍異獸陷入瘋狂的人,哪里會顧得這許多。
他從守衛的手里奪過一支槍,咔嗒上膛,砰一聲便朝天開了一槍!
這槍聲一響,也沒多久,大獅子果真如一陣風一般狂奔而來,嘴里還叼著一大塊皮肉!
“這……這不是我的獅子啊!!!”亨利維爾遜也是嚇了一大跳,趕忙退到了后頭去。
不過見得大獅子守在陳沐的身邊,他也鎮定了下來:“這……這是你的獅子?”
陳沐搖了搖頭:“不,這是我的朋友。”
亨利維爾遜雙眸一亮:“好!你很好!”
他是個瘋狂的生物學家和探險家,又癡迷園林,喜歡大自然,理念上自然是善待動植物,陳沐的這番表態,顯然是得到了他的認同與尊敬的。
而且適才他驚呼這并非他的獅子,說明他的莊園里頭也養有獅子,對獅子也就沒有那么恐懼了。
“啊!”他突然驚叫了一聲,下意識朝大獅子嘴里的肉塊伸手,然而大獅子的自衛意識很強,當即發出了怒吼,他才退了回去。
亨利維爾遜一臉肉疼,捂住額頭,眼淚都快冒出來了。
“我的麋鹿啊……”
陳沐也是尷尬,想來大獅子鉆進莊園,生撕了這人的麋鹿。
不過亨利維爾遜卻很快恢復過來,自言自語道:“沒關系的亨利,沒關系的,這儒艮更珍稀,是的,沒錯,就應該這樣想!”
瘋子一般自我安慰之后,他便朝陳沐說。
“快跟我進去吧,我親愛的朋友!”亨利維爾遜很是著急,似乎生怕突然沖出個人來,把這儒艮的骨架給搶了。
陳沐也只好跟著進去,亨利維爾遜讓兩個人小心翼翼扛著骨架,而后又不放心,自己在一旁輕輕扶著,生怕掉落半點肉渣,卻是將陳沐推上了自己的馬車。
一路走來,陳沐才發現,這馬車是代步所用,因為莊園實在太大了!
亨利維爾遜也果真是個瘋子,即便走得滿身是汗,也并不在乎,到了主屋之后,便讓人將骨架卸了下來,也不理會陳沐,自己先進了房,關起門來,似乎在爭分奪秒地處理和保存這骨架。
陳沐和大獅子被留在外頭,也是極其尷尬,不過并沒持續多久,一名謙謙有禮的老管家便走了出來。
“亨利先生是個癡迷的人,接待貴賓的工作都會交給我們,勞煩先生跟我來。”
陳沐也早就看出來,這個亨利維爾遜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生物研究上,并不是很通人情往來,更不注重禮節,這樣的人反倒更有趣一些。
老管家是個非常周到的人,并沒有因為陳沐是漁民裝扮而鄙夷怠慢,先讓陳沐將獅子帶到了獨立的獸欄,讓人取了大量的生肉來喂養。
安頓好獅子之后,老管家又帶著陳沐到了衛生間,竟讓一個不知什么國家的女婢,來幫陳沐洗澡更衣。
陳沐雖然很不自在,但老管家一味堅持,陳沐也就隨遇而安了。
這女婢皮膚黝黑,應該是東南亞人種,從不敢抬頭,但手腳輕便溫柔,伺候起來很是專業。
老管家估摸著也能夠看出陳沐并非尋常漁夫,陳沐畢竟熟悉洋人那一套,舉手投足自有風韻,更何況他還懂得英文,英文中又帶著法蘭西口音,想必老管家這樣的眼力,也不難看出來。
換了柔軟貼身的紳士服,老管家已經準備好餐食,亨利維爾遜仍舊沒有出來,陳沐便只好先吃東西。
就餐禮儀自是要顧及的,老管家就在一旁侍應,見得此狀,也是雙眸發亮,似乎為自己敏銳的眼力而感到得意。
陳沐也朝他說:“感謝你的款待。”
老管家就更是得意,瞇著眼睛笑著說:“您是貴賓,這是我應該做的,先生。”
陳沐也不多說,這剛吃飽,亨利維爾遜終于是走了出來。
“你是誰?怎么在我家吃起來了?”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儒艮,先生。”
“哦對對對!”亨利維爾遜拍了拍額頭,也是醒悟過來,朝陳沐問道:“老表,你這儒艮要多少錢,我馬上支付。”
陳沐早看出來,這亨利維爾遜是個不善交際的,沒想到他會這么耿直。
香港島上的居民,會將廣東這邊過來的人,稱為江外老表,并不是個太友善的稱謂。
亨利維爾遜估摸著也想融入當地生活,只是弄巧成拙了。
“我姓陳。”
“哦,我知道了,陳老表,這儒艮你打算要多少錢?”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也懶得理會,朝他答道:“我不要錢,但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好,成交!”亨利維爾遜爽快伸出手來,陳沐也是愕然,這家伙的腦子到底還正不正常,就不問問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