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淺夏靜靜看著他,狹長的黑眸,黑漆漆的,仿佛是被泉水浸潤過的一般,一滴淚緩緩溢出,滑下臉龐。
“淺淺,我真的只要你,如果說人人都有執念,那我……唯一的執念就是你。”
“可我……帶給你的,只有……”
“只有什么?”
“殘缺。”
“你對于殘缺和圓滿的定義是什么?”
“我……”
“身體殘缺和精神殘缺,哪個更讓人無法接受?”
“劍淅,你那么好,可我配不上你了,你明不明白?”
霍劍淅什么話都沒說,只一雙厲眸緊鎖住她。歐陽淺夏發現他的眼睛是紅的,她不敢說話,有些怯怯的看他。
往常她一這樣,他再憤怒,也會收斂了脾氣來哄她,現在,他卻仍是這樣瞪著她。歐陽淺夏發現她很害怕他這副樣子,可該如何讓他消氣,她卻迷茫了。她的眼睛特別干澀,可她不想哭,不想再給他增加任何心理負擔。
霍劍淅皺眉,伸手輕撫了撫她的臉頰,低聲道:“要不要起來坐一會兒?”
歐陽淺夏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點頭,她的眼睛紅紅的,有些像小兔子。
霍劍淅脫了外套,又卷了里面白襯衫的衣袖,才伸手把她扶了起來,靠在床頭任她呆呆的坐著。
他去洗手間絞了條溫熱的毛巾,過來給她細細的擦臉,整個過程,他的動作都非常輕柔,可神情卻是冰封三尺的冷峭。
這仿佛就是傳說中的兵不血刃,不言不語間就讓人感覺壓力倍增,歐陽淺夏被他強大的氣場,惹得心臟劇烈收縮,酸楚的一塌糊涂。
回憶里都是在手術臺上的情景,心下有些害怕,對他又愧疚又抱歉,本是知道自己錯了,可他現在這副模樣,讓她想道歉也說不出口。
來回糾結的情感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她抽抽搭搭的哭,那模樣十分凄慘。
霍劍淅本是有一腔怒火不知該從何處發泄,既不想發脾氣嚇到她,又壓抑不住,內心十分糾結。
現在看她哭得這樣傷心,又實在不忍心責怪于她,就別扭著臉,替她拭淚,安慰的話就此出口:“淺淺,這么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而我對你也十分了解,卻不曾想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膚淺的人。”
歐陽淺夏伸手握住他的大手,抽泣著搖頭:“不是膚淺,在我心里,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那你為何要替我作出選擇?”
“我沒有……”
“沒有?”霍劍淅反問,眼里一陣墨色翻涌,是晦暗難明的怒火:“你難道不是以為,我會為了那所謂的香火問題,而棄你于不顧?”
“不是的……”她搖頭,隱隱間夾雜著些哭腔。
“那就是你認為我現在身居高位,卻依然還不滿足,曹瑩的父親曹軍長,軍事背景極厚,對我的未來助益頗大,娶了曹瑩,我便會前途璀璨,是不是?”
歐陽淺夏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劇烈搖頭,情緒似乎已經處于崩潰邊緣:“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從來沒有那樣看過你,從來沒有!”
霍劍淅心軟了,他的妻從來都是驕傲的,幾時這樣苦苦哀求過別人?出身名門,自小受到良好教育,讓她的傲氣被收斂了幾分,可有些東西銘刻在骨子里,是她如何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可她的病,無疑是她心里一個巨大的窟窿,黑暗、深邃,甚至可以說是無底深淵。如果他不狠下心,把這件事情說清楚,把她的心結解開,那么這個洞早晚都會吞噬掉他們。
“如果沒有,那你為什么發生了這樣的事都不告訴我?我們是夫妻,領結婚證那天一起做的宣誓,彼此坦誠、不離不棄,你這么快就忘記了嗎?”
歐陽淺夏想起他們從戀愛到結婚,一路上經歷的風雨,能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走入婚姻,對他們來說不容易,所以,她一直很珍惜他們之間的感情和他們的婚姻。
正因為珍惜,她才不愿意抹殺屬于他的圓滿,他那么優秀,不應該被她拖累。她清楚的記得他們戀愛的時候,有一次他抱一個小孩子過馬路,神態溫和愛惜,寬厚的背脊,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那時,她就知道,不管他治軍多嚴格,也不管他為人多冷淡,他都會是那種居家的好男人。
她從未懷疑過他會照顧好自己的妻子,守護好自己的家庭。成婚以后,她除了工作,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他是個完美的丈夫和情人。
她總在想,她這一生所有的幸運都只是能遇見他。與他相守,嫁給他,是她最幸運,也是最明智的決定。
可是,她如何能忍受,世人會議論他,父母會給他無限壓力。
霍劍淵在葉雪凌走后,情傷一直未愈。他這輩子可能都心如止水,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也就不會成家。
他們兩兄弟,外表看似鐵血,內里實則柔情。對待感情專一,對待喜歡的女子也是百分之百的愛護,全心全意。
霍家一直是一脈單傳,霍家人也極注重香火傳承,只到了他們這一輩才有兄弟兩個。
霍老爺子想的都是兩個兒子,可以為霍家開枝散葉,霍劍淵不肯成婚,這壓力也就放到了霍劍淅身上。
如果,她這個霍家長媳,無法為他孕育一個孩子,那劍淅要替她承擔多少指責和壓力?
“我沒忘,只是現實已經把它消磨殆盡,有些看起來很美好的事情,做起來也是需要資格的,而我已經沒有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態木然,眼睛黯淡無光,仿佛已經認命。這樣的她,是霍劍淅完全陌生的,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他的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疾病折磨得很灰色。
他看了看她右手腕上纏著的紗布,想到今天他差點就失去她,即便是性格堅毅的他,也感到眼睛酸澀。
“也許一輩子沒法做母親,不能為霍家開枝散葉,會是你永遠的心結。只是,你想沒想過,沒有了歐陽淺夏,霍劍淅會變成何種模樣?寂寥、落魄、還是生不如死?”
歐陽淺夏看著他眉宇間被絕望席卷,心里一陣劇痛。她何嘗不知他的真心?不知他真心真意的在乎她?
可當她覺得無法承受命運帶給她的枷鎖,一切壓得她透不過氣的時候,她想到的就只有解脫,逃脫令她窒息的一切。
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如果她真的那樣去了,對他來說,應該是致命的打擊。
“對不起……我當時……”
“我不想聽這三個字,也不想聽你的任何解釋,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保證以后不會再有這樣荒唐的心思。此生此世,只要我活著,就一定不會讓你有任何閃失。”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不是人力能改變的。”
“我從不信命,事在人為,淺淺,我現在只要你答應我。”
歐陽淺夏愣愣的看著他,一時竟忘了回應。得不到她的回復,霍劍淅整個人都頹廢了,他很低聲,很低聲的問:“答應我,好嗎?”
歐陽淺夏最喜歡的就是他一身軍裝,站在訓練場上的時候。那時候的他英姿颯爽,神采飛揚,像如火的驕陽一般,讓人無法移開眼神。
這樣落魄頹廢的他,讓她的心瞬間疼了起來,她伸手輕輕捧住他的臉頰,眼淚一顆一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顫抖的說:“劍淅……我知道我給你添亂了,你原諒我好么?”
霍劍淅本來無神的眼睛漸漸是變得深邃,他捧著她的后腦,將她的臉頰按在了肩頭上,安撫:“我從來都沒怪過你,原諒二字又從何說起?”
“我是真的很害怕,起初我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所以,連帶孩子一起失去的時候,我雖然心痛,內心卻還是有希望的。
我不停的告訴自己,痛苦和誤會都是暫時的,只要我堅持治療,我就會和健康人一樣。可以生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可以和你們和好如初。
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美好的想象,我的情況一直在惡化,即便是經歷過很多大手術的我也不得不承認,摘除子.宮,已經是最后的方法。
你知道做了那個手術的我,會變成什么樣子么?我再也不可能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不能給你一個正常的家。
你為了我已經失去了很多,以前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我可以加倍對你好,這樣就可以把你失去的東西,從另外的地方補回來。
可這樣的我,還有什么資格和能力來做這件事?而你的身邊,卻有很好、很好的女子,我再也不想拖累你了……”
霍劍淅面色沉靜如水,拳頭上卻是青筋突兀,可見他在極力隱忍自己的情緒。現在的他特別想搖醒這個女人,這個愛鉆牛角尖的女人。
可他又害怕自己突兀的反應,會讓她心生他想,以為他是嫌棄她。所以,他只能表面上表現出來平靜,私下里卻不停的給自己做深呼吸,不然他覺得自己可能會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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