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貓先生，你們看啊……太陽出來了。”麥冬身上那件臃腫的艙外服套到一半，抬起頭來，金色的陽光從舷窗中透進來，落在女孩蒼白的臉頰上。
從麥冬的角度望過去，陽光勾勒出一條深色的巨大弧線，那是火星的邊緣，漆黑的陰影中透出隱隱的暗紅，薄薄的大氣發出白色輝光，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離鉆石環，接著鉆進太陽能電池板的陰影中。
聯合空間站巨大的電池板整整齊齊地排列，緩緩地轉動，像是一列鋒利刀片，把陽光切割得粉碎。
麥冬瞇起眼睛，光芒和陰影在她的臉上依次滑過，勾勒出一個圓潤小巧的鼻尖。
“在我們眼中，太陽一直都在天上啊。”唐躍說。
“我很羨慕你們。”麥冬把頭盔戴上，把鎖扣扣好，“無論是在地球上，還是在火星上，世界都是圍繞太陽轉動的，它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都充滿光明……但是待在空間站上，你就能看到……宇宙實在是太黑太深了，即使是太陽這樣光芒萬丈的恒星，也無法將它照亮。”
“有時候我會想，人類或許還未做好遠行的準備。”麥冬檢查通信系統，玻璃面罩上倒映著數字，“人總是想找些依靠，以前是家鄉，是地球，是太陽。一旦踏入深空，人們就會變成心靈上無依無靠的浪子，想想若干年后，如果真有人開始星際遠航，那些消逝在宇宙中的靈魂們，他們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所以才會有加加林，有阿姆斯特朗，有老王老湯，還有我們。”唐躍說，“魯迅先生說過，這世上本沒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更何況也不會有什么若干年后了。”老貓插嘴，“你們鋪的路不會有后人去走了。”
麥冬穿過通道，她離開晶體號艙，進入樞紐號節點艙，原本距離超級大臂最近的出口是晨曦艙，但這個艙段已經完全損毀，麥冬只能去希望號實驗艙，那里也有一個氣閘室，可供宇航員出艙活動。
“EVA系統正常，艙外服沒有問題，空間站各部門正常。”老貓掌控一切，面前的電腦屏幕全部亮起。
唐躍迅速翻看著手中的稿紙，一邊看時間，他要確保行動不出差錯。
“MSSRMS系統接通，Canadarm70機械臂正在待命。”老貓進入超級大臂的操作界面，空間站上和昆侖站內操縱機械臂的方式不同。空間站內可以使用模擬操縱，使用操縱桿進行動作捕捉，但昆侖站內只能使用鍵盤和鼠標，用鍵鼠來操作一支擁有十二個自由度的機械臂，除了老貓沒人能辦得到。
折疊起來的超級大臂緩緩張開，這支復雜昂貴的機械臂是空間站上最精密的工具之一，它曾經救過麥冬的命。
“麥冬，檢查一遍工具，都帶齊了么？”唐躍提醒。
“帶齊了。”
麥冬在氣閘室內，正在進行抽氣減壓。
“嘀”地一聲，指示燈由紅變綠，麥冬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氣閘室的外艙門。
出門的一瞬間她有些眩暈，麥冬不是第一次出艙了，但每次離開空間站，都像是踏入深淵。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一刻，行動開始后五分鐘。”唐躍站在邊上，按著耳機與麥冬聯絡，一邊盯著時間，“麥冬你還好么？”
“放心。”女孩的聲音很沉穩。
“我正在把麥冬小姐送過去。”老貓沉聲說著，機械臂上的攝像頭把現場圖像投放在屏幕上，老貓專門調用了一臺顯示器來監視機械臂的工作狀態。
主攝像頭就安裝在麥冬的頭頂上，麥冬所見即是老貓所見。
氣閘室與S1電池板相距三十多米，機械臂以每秒半米的速度逼近，在麥冬眼中，那塊巨大的太陽能電池板正在逐步逼近。
麥冬把濾光面罩拉下來，陽光有點刺眼。
“距離還有五米……三米……一米，OK！鎖定！”
“麥冬？”
“OK！我已經能看到傳感器了……”麥冬抬手把濾光面罩推上去一半，她躲在太陽能電池板后的影子里，避免受到陽光的直射。
S1電池組一共有兩塊太陽能電池板，共同安裝在一套扭轉機構上，是聯合空間站的主要電力來源之一。一塊電池板的長度超過四十米，主體由單晶硅構成，表面覆蓋著一層防護膜，這讓本體是藍色的太陽能電池看上去顯得是深棕色。
電池板的作動器安裝在桁架上，這是很巨大也很復雜的機械結構，而光傳感器則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它是一個突出來的有機玻璃半球，這層塑料殼只是保護罩，罩內有一小塊平貼在空間站上的芯片，那才是傳感器的主體。
整體外觀看上去有點像監視攝像頭，但光傳感器的任務不是成像，而是辨別陽光的方向。
一組電池板有兩個傳感器，互為備用，一個壞了還有另一個，但這次損壞的是總控制線路，所以必須得人工維修了。
“找準位置！”唐躍指示，“你還記得操作步驟么？找準位置，然后打開外殼，本次出艙的任務你就完成了！”
“找準位置……找準位置……”麥冬點點頭，呼出的水汽在面罩上凝結。
作動器外殼上包覆著好幾層堅實的高分子薄膜，作用是為了保溫隔熱，想打開外殼還得先把保溫材料全部剪開。
麥冬從胸前的工具袋中取出電動小圓鋸。
唐躍和老貓待在昆侖站里，超級大臂上的四臺攝像頭全部轉向了麥冬，一人一貓從不同的角度看著那個臃腫的白色人影在笨拙地操作，麥冬只有雙腳固定在超級大臂上，身體在無重力環境中緩緩晃動，工具好幾次從她的手中滑落。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麥冬。”唐躍一只手撐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按住老貓的肩膀，“時間很充裕。”
“外面的布一共有四層。”麥冬回復，“我剪開了第一層，打開了一道四十厘米長的口子，接下來準備剪開第二層。”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麥冬長出了一口氣，“我還不累。”
“不用勉強。”老貓出聲，“麥冬小姐，疲勞會影響工作效率。”
“我現在感覺自己像是個醫生，正在給這個巨人做手術。”麥冬扭頭望了一眼身后龐大的空間站，“我小時候也想過要做一位醫生……如果我真的成為了一個外科醫生，那么我大概現在也就不會在這里了。”
撕開第二層隔熱材料耗費了差不多十分鐘時間，剪開第三層時碰到了一點小麻煩，一條細鋼絲阻礙了進度，這有點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沒人知道這里會蹦出來一條鋼絲，老貓建議返回空間站更換工具，但麥冬硬生生地把它銼斷了。
當任務時間過半時，麥冬終于剪開了所有的塑料薄膜。
“我看到外殼了！”
“有沒有看到檢修蓋？”唐躍問，“四枚內五角螺絲？”
“對……沒錯。”麥冬抬起頭來，對著攝像頭笑，“你說對了。”
“下一步，卸下螺絲，拆開外殼！你還有五十分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