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工作很復雜，我需要給你詳細講解一下，麥冬小姐。”
老貓坐直了，一本正經。
“嗯嗯，我在聽，貓先生。”麥冬漂浮在鏡頭前，一副好學生認真聽講的模樣。
唐躍坐在邊上不知道該說什么，望著桌子上的紙筆發呆，他知道毫無希望了，使用鷹號飛船返回昆侖站完全不切實際，無論是安裝火箭發動機還是不安裝火箭發動機，登陸器都不可能成功著陸。
獵戶座二號飛船上的猛禽10D發動機并非是為了著陸而設計的，就連獵戶座二號飛船本身都無法再入大氣，它身上那些巨大而脆弱的推進劑貯箱能承受的過載很低，進入大氣層會導致結構破裂。
至于拆卸火箭發動機則就更是癡心妄想了，拉一隊工人開著吊車來還能辦到，讓麥冬一個小姑娘抄著扳手上，這就是在搞笑了——獵戶座飛船上那些龐大的火箭發動機噴管都比麥冬整個人還要粗。
無論是自己還是老貓，能給麥冬的回答只可能是“沒希望了姑娘，我們辦不到”。
“我們還有希望。”
唐躍一愣，什么？
他扭過頭來，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這只貓在說什么？還有希望？還有什么希望？
它剛剛才全盤否定了自己的計劃，說徹底沒轍了。
這話鋒一轉，怎么又有希望了？
“麥冬小姐，你對飛船再入大氣層應該有一個基本的了解，總體而言，它是一個減速以及著陸的過程，盡管大眾喜歡把它描述渲染得非常復雜非常危險——當然它確實是極度危險的，但本質上它就是一個減速的過程。”老貓說，“只要我們能成功減速，把速度減得足夠低……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嗯嗯。”
唐躍瞪著眼睛，看這情形老貓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它真的有什么辦法？
“減速需要動力，只要有足夠的動力，我們就能非常簡單粗暴地解決那些看上去無法解決的問題。”
“獵戶座飛船上的發動機么？”麥冬問。
老貓點頭。
“老貓你剛剛還說拆發動機不切實際！”唐躍嚷起來了，“你自己說你模擬那么多次全部都失敗了，沒有一次能越過一萬米的高度！”
“拆發動機當然不切實際。”老貓翻白眼，“你見過獵戶座上的火箭發動機吧？那玩意是人力能拆得動的玩意么？你的思維陷入了一個誤區，麥冬小姐確實要乘坐鷹號飛船，但鷹號飛船不是關鍵……想想當年的阿波羅13號，那艘救了所有人性命的太空救生艇是指令艙么？”
阿波羅13號？
唐躍愣住了，接著一陣頭皮發麻。
他的思維確實陷入了一個誤區，鷹號飛船是登陸器，唐躍下意識地就認為鷹號飛船是一切的關鍵。
一切都得圍繞著鷹號登陸器來，所以他才妄想要把發動機拆了裝在登陸器上，才苦思冥想怎樣才能讓登陸器穩定姿態。
但是真正能救麥冬性命的……從來都不是鷹號飛船！
“我們要拆的不是火箭發動機。”老貓低聲說，“我們要拆的是鷹號登陸器，以及獵戶座！”
唐躍忽然之間就明白了，這又是一個真特么瘋狂的計劃，比上次開著空間站去抓登陸器還要瘋狂——無法成功著陸，究其根本是推力不足，推力不足那么就增加動力，一臺發動機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那么就把九臺發動機全部用上好了！
真不知道這思路是繼承于當年的FalconHeavy，還是N1。
如果是前者，那唐躍還尚且放心。
如果是后者……
“你說過獵戶座飛船進入大氣層會墜毀！”唐躍扯住老貓。
“沒錯。”老貓表情冷峻，“我們要的就是它墜毀！”
機器人就是機器人，瘋起來根本就不是人。
后來老貓說:
人類在航天工程中所面臨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問題，都是由于動力不足所引起的，只要動力充足，這些都不是事。
最后的百分之一照例體制背鍋。
“我們都知道，如果在地球上的高空拋下一個物體，那么它會以接近自由落體的狀態運動，但它不會是真正的自由落體。”
“因為空氣阻力？”麥冬說。
“是的，這個物體會不斷加速，但它不會永遠加速下去。”老貓說，“它下落到某個時刻，重力與空氣阻力會平衡，接下來就是勻速下落。”
麥冬和唐躍都點點頭，這個很好理解，高中物理課上的內容。
“這個受空氣密度的影響，在物理上有一個詞名叫‘彈道系數’，火星大氣中的彈道系數非常低，也就是說大氣很難給你足夠的阻力，讓你達到平衡狀態。”老貓接著說，“如果我們把無動力的鷹號飛船扔下來，它的減速會非常緩慢，當高度降至四萬米時它的速度仍然超過十五倍音速，表面溫度會升高至兩千攝氏度——這是為什么我們需要隔熱瓦。”
“在上世紀以及本世紀初，很多火星探測器都是因為這個而折戟了，速度太快，降不下來。”
老貓聳聳肩。
降落過程中墜毀的火星探測器，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歐空局的獵兔犬2號，那臺可憐的著陸器至今仍然暴尸荒野。
“登陸器正常的降落過程是這樣的:在一百二十五公里的高度上開始進入大氣，這個時候它的速度是每秒鐘五公里左右。”老貓再次用筆給兩人演示，它高高地舉起手中的筆，接著一頭扎下來，“八十五秒后打開減速氣墊，進行第一次減速，在這八十五秒鐘內它的高度會下降九十公里，并熬過最嚴重的熱障。”
“減速氣墊會把鷹號飛船的速度降低至兩倍音速以下，這是可以接受的開傘馬赫數，在一萬米的高度上，登陸器會打開一張直徑三十米的環帆傘。”老貓用爪子在筆的末端張開，示意降落傘，“降落傘能把鷹號飛船的速度降低至音速以下，直到登陸器的高度降低至一千米以內，它再拋棄降落傘，打開火箭發動機調整姿態，進行反推減速，最后垂直降落。”
老貓最后慢慢地把筆垂直杵在桌子上。
這些麥冬和唐躍也都知道，早在任務之前的培訓時，地面上的人就詳細地講解過飛船的工作原理。
老貓今天又重復了一遍。
“為什么這個過程如此復雜？”老貓問，“為什么要這么復雜？”
還不等麥冬和唐躍說話，老貓就自己回答了。
“因為動力不夠，我們沒有足夠的動力，沒法從頭到尾使用火箭發動機進行反推，化學火箭的效率太低了。”老貓說，“發動機的推力一大半都在推動自己，上千噸的質量都是燃料，剩余的一丁點零頭才能給載荷。”
“在正常的降落過程中，全程使用火箭反推是不切實際的，那樣鷹號飛船得在貨倉和指令艙內也灌滿推進劑，登陸器會變成一個飛行的油箱。”老貓接著說，“但那是正常情況，我們要來一次非正常的著陸……不在乎效率，不在乎費用，不在乎幾百噸的燃料，我們只要那個零頭！”
老貓抬起爪子，指著屏幕上的麥冬，一字一頓地說:
“六十公斤的零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