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把架子上的水槽往里推了推，手中捏著滴管，他的拇指和中指輕輕用力，把水滴在翠綠的番茄葉子上。
照料昆侖站內的植物也是唐躍的例行工作，自從站內的溫控系統恢復正常之后，西紅柿們就茁壯成長了起來，唐躍使用了昆侖站內幾乎所有用得上的容器，一共種植了十五株番茄和十五株胡蘿卜，如今它們蒼翠茂盛地簇擁在架子上，生機勃勃。
收獲的西紅柿和胡蘿卜構成了唐躍的主食，搭配壓縮餅干食用，這些蔬菜提供了足夠的維生素C與胡蘿卜素，后者有效緩解了唐躍的夜盲癥——唐躍夜盲癥最嚴重的時候，進入乘員艙找不到床在哪兒。
“喲……小十三，長得不錯啊。”唐躍對著西紅柿輕聲細語，“比十二長得還要高了。”
按照慣例他給番茄與胡蘿卜們取了名字，這一次唐躍不再使用人名，最早那一批番茄幼苗不幸夭折，唐躍就懷疑是自己的命名不吉利……陽頂天張翠山什么的本身就沒有善終，所以他如今以數字給它們取名。
番茄老大，番茄老二，番茄老三，番茄小四，一直到番茄十五。
胡蘿卜老大，胡蘿卜老二，一直到胡蘿卜十五。
其實唐躍本想給它們取名叫做陳摶彭祖，但數來數去名字不夠分，人類歷史上能活得過陳摶老祖的人著實寥寥無幾，只好作罷。
至于那一批不幸夭折于低溫中的先行者們，唐躍懷著沉痛的心情在火星荒原上給它們樹立了墓碑，陽頂天與武當七俠將成為第一批埋葬于火星上的地球生物，唐躍把它們的名字鐫刻在了異星的石頭上，然后把它們的尸體埋在水槽里變成了肥料。
“哎……小十二葉子有點偏黃誒。”唐躍捏了捏番茄葉片。
“缺鉀了吧？土壤肥力不足了，那就再稍微補點肥料……”老貓坐在桌子前頭，暴起怒錘桌板，“見鬼的惠普！你特么又給我死機，我今天要活拆了你！唐躍我告訴你你別攔著我。”
“哦，我不攔你。”唐躍扭頭瞄了一眼跳腳的老貓，繼續給植物們澆水。
老貓和工作站每天相愛相殺，這是固定戲碼。
盡管西紅柿與胡蘿卜有效地補充了昆侖站內碳基生物的數量，但要養活它們不是沒有代價的。
消耗最大的就是水分。
唐躍和老貓計算了一下，他們平均收獲一千克番茄與胡蘿卜，至少要消耗十二升的水，這還是在精打細算嚴格控制用水量的情況下。看著珍貴的淡水嘩嘩地流出去，唐躍真是心疼死了。
鷹號飛船下降級推進劑貯箱中的燃料已經全部利用了，唐躍得到了四百四十千克的淡水，這些水唯一的用途就是供給于蔬菜生長。
“這一批番茄已經全部結果一次了。”老貓說，“下一次結果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它們真能再結一次果么？”唐躍問，“西紅柿一年不就收一茬么？”
“麥冬小姐說的，她說這些番茄有能力第二次結果，中蔬11號是特別培育的品種，只要溫度和光照適宜，種植方法適當，它們在一年之內可以收獲兩季。”老貓說，“直到第二年自然死亡。”
唐躍給番茄植株們剪枝，把枯黃死去的葉子撇下來，埋進泥土里當做肥料。
“希望它們還能再結果。”
“如果你認為不太穩妥，可以直接把它們埋起來發酵了，再把新的種子種下去。”
“沒事。”唐躍后退一步，拍了拍巴掌，望著架子上的植物們露出微笑，“就這樣種著它們也很好啊，我們都不容易……你我不容易，它們也不容易啊。”
老貓哼哼了一聲，搖頭晃腦，“我發覺自從地球消失之后，你已經邁入了Bimunism。”
“生物，或者叫物種共權主義。”
“什么叫物種共權主義？”
“中心思想大概就是認為世間生靈無分貴賤，一律平等。”
“我怎么從沒聽說過這個東西？”唐躍問，“認為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一律平等？會有這種人么？”
“你不就是么？”
“不能算我。”唐躍說，“我只是一顆無名荒蕪星球上的不明碳基生物。”
“那么上一個這樣的人應該是喬達摩·悉達多。”
“誰？”
“釋迦摩尼。”老貓說，“我向來認為物種共權主義是的究極升華版，技術的升級或許能讓人類無限逼近共產社會，但人類文明的思想永遠都達不到物種共權這個高度……因為這個高度上站著神。”
“只有創世的神明才會對自己的所有造物一視同仁，道德經中有句話叫做‘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意思是天地對世間萬物都不偏不倚。”老貓說，“我認為這個宇宙間不存在這樣的智慧生物，因為當你對宇宙間的所有生命都一視同仁時，那么你的思想也必須變得和宇宙一樣大——真到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是宇宙本身了。”
唐躍愣愣。
“不過你給了我啟發。”老貓說，“要達到這個思想高度，或許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當全世界只剩下你和一只老鼠時，你跟那只老鼠肯定是同等重要的。”
“這是老貓哲學？”
“是的。”老貓點點頭，“你沒有聽說過物種共權主義這個詞很正常，因為這個詞是我剛剛發明的。”
唐躍作恍然大悟狀，他指了指老貓身后的電腦。
“卡爾·海因里希·貓克思，你的電腦又死機了。”
“貓先生，001，002，023，044已經熄滅了，077紅燈，078紅燈，MotorServo指示燈熄滅，液壓儀表正常。”
“收到。”老貓指示，“我接下來斷開部分電氣連接，麥冬小姐，你暫時進入寂靜號艙內，注意關閉艙門。”
女孩點點頭。
最后一個需要拆掉的是鷹號登陸器的控制電腦，麥冬先把蓄電池卸了下來，蓄電池沒必要扔，可以接入空間站的電力系統中繼續使用。
老貓一步一步地切斷鷹號飛船與空間站之間聯系，接著關閉鷹號飛船內部的各個模塊，登陸器重新沉寂下去。
“關閉電源。”
“關閉電源。”
“貓先生，控制面板需要整個拆掉嗎？”
電力切斷之后，指令艙內的光線昏暗，幾乎一片漆黑，麥冬握著手電筒，漂浮在艙內。
“能拆就拆，我們需要盡量減輕重量。”
麥冬抄著螺絲刀和扳手，一點點地把鷹號登陸器內巨大的中控臺分解拆卸了，原本鷹號飛船的操作系統和民航飛機一樣復雜，密密麻麻的按鈕電門和顯示器，這些都是不必要的多余重量，而且在著陸沖擊中還有可能帶來威脅。
“玻璃注意不要砸碎了，碎片不好清理，完整地把它們卸下來……從邊上撬，對，從邊上撬，那是膠。”
老貓跟著視頻指導麥冬的工作，攝像頭就在女孩艙內宇航服的頭盔上。
“拆完鷹號登陸器之后，我接下來該干什么？”
“登陸器搞定了，就可以搞一搞獵戶座飛船了，把獵戶座上多余的重量全部卸掉，主要是桁架，我們需要把主桁架的三分之一截掉。”
“難度會不會很大？”
“不會，拆卸桁架不需要你用扳手和螺絲刀，桁架與桁架之間是一個通用對接接口，就跟火車車廂之間的連接一樣，要斷開它們只需要拉動閘門。”
“嗯？貓先生，這里有一個開關……上面寫著‘Don'tTouchMe’。”
“那就按上面說的做，你別碰它。”老貓說，“砸了它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