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來訪
張勝不干了:“騙我們來說是放風箏,結果吭哧吭哧搞茶葉!小少爺你學壞了!”
蘇油耍賴:“明明是你們不按規范操作耽誤了進度好不好?我這都沒有批評你們浪費茶葉呢!”
其余幾個小的就羞他:“小少爺!耍賴皮!小少爺!耍賴皮!”
蘇油說道:“真不是我耍賴皮啊,等等……”
說完轉身跑回屋子里,取出來一個巨大的風箏。
風箏呈燕子形,白絹蒙起來的,和蘇油一般大。一群孩子見到都“哇”地叫了出來。
蘇油說道:“沒騙你們吧?早都準備好了,你們看眼睛還會轉呢,就是還沒來得及描彩。”
娃子們哪里管這個,高聲喊道:“放風箏!放風箏!放風箏!”
蘇油被吵得不行:“好好好,放去放去……”
剛走到門口,就見池塘對面走來幾個人,都是儒士打扮,當先一人正是蘇洵,身邊是兩位二十多歲的年輕文士,還有一個小孩。
就聽一人言道:“仁夫,前方就是蘇家祠堂,邊上那棟白色的小院,便是蘇明潤的住所。”
就聽那仁夫說道:“蘇兄,一路行來,溪花浪漫,啼鳥啁啾。這里的農人,衣著臉色,與周遭不同啊,尤其是大門兩側,紅紙門聯文采斐然,倒是叫人看得興致盎然。”
蘇洵說道:“那就是過年的時候,明潤和犬子蘇軾胡鬧。”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胡鬧,這是士大夫的基本功。今番踏春而行,到得此間,方悟南山之樂啊。哎呀晚來半月,錯過了這幾株梨花最盛之時,端是可惜……”
蘇洵言道:“彥通,你就不該來,當讓蘇油那小子先行拜會方是。”
那叫彥通的揮揮手:“性成香自蘊,明潤能以六歲孩童,助眉山孤童得脫苦海,相比起來,讓人慚愧。”
蘇洵笑道:“你與他定然相談得來,一樣的溫吞性子爛好人!”
兩邊隊伍撞了個正著,蘇油趕緊將風箏藏到身后。
蘇洵就譏笑:“你倒悠閑,比你還大的一個風箏,藏身后就能藏住?不讀書了?”
蘇油想辦法找仄:“這個……啊,我們課間休息……”
蘇洵都懶得與他耍嘴皮子:“過來,給你介紹兩位賢達。”
那位叫仁夫的就連連擺手:“彥通兄當得此譽,小弟是萬萬不敢的。”
蘇油趕緊將大風箏交給孩子們:“你們去玩吧。”
張勝在蘇油耳畔嘀咕了兩句,拿著風箏去了。
蘇油趕緊過來,蘇洵說道:“這位乃是……”
就見蘇油掉頭又朝娃子們那邊喊:“放完不準剪繩子!給我收回來,還沒有完工呢!”
這才轉過頭來:“呵呵……怕他們依風俗許愿剪繩子,那風箏花了大力氣,舍不得,堂哥你繼續。”
兩個大人不覺好笑,那個小孩一臉的艷羨,蘇洵則翻了個白眼:“這位是益州來的張恕張仁夫,乃張學士的公子。”
張學士就是張方平,他是以直學士知益州,故而有此稱呼。
蘇油趕緊見禮。
蘇洵有介紹另一位:“這位,唐淹唐彥通,我眉山治經名家,仰劉歆、鄭玄源流,尤善春秋。川中無人能出其右,人尊‘魯國先生’。”
唐淹趕緊搖手:“那是學生們胡亂稱呼,不敢當,不敢當。”
唐淹此人蘇油毫無印象,不過老堂哥是多峭削的崖岸,對這比他小近二十歲的年輕人如此推重,學問肯定是不消說的。
趕緊上前:“后學蘇油,見過兩位。”
唐淹撫摸著身邊那孩子的頭頂:“這是我的長子,唐瞻,這次帶他來見見榜樣,你們年齡相仿,以后多親近親近。瞻兒,叫叔叔。”
蘇油連忙擺手:“使不得,我們小字相稱吧,我叫明潤,你呢?”
唐瞻虎頭虎腦,說道:“家父叫我望之,我不喜歡。”
唐淹這父親倒是好脾氣:“那你想叫啥?”
唐瞻說道:“我想叫伯虎。”
伯虎……唐伯虎?
兄臺你怕不是穿過來的喲!蘇油將他拉到一邊,偷偷對暗號:“世人笑我太瘋癲……”
唐瞻怒了:“誰?爹爹說你有五十多幫手,他們才四個,揍啊!”
蘇油哭笑不得:“他們不是我幫手,你這理解有錯誤……”
蘇洵在一邊也怒了:“在那邊嘀咕啥?一點禮數都沒有,趕緊過來,帶客人進屋!”
不是我想的那個唐伯虎就放心了,蘇油領著一行人進到屋內,唐淹見屋宇一路素凈,不由得贊到:“山居雅適,這院子樸素耐看,挺合我胃口。”
待到進入書房,唐淹說道:“剛才那句收回,桌后那三口缸子就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
類似的玉瓷晶花大缸,眉山城茶市售價最后被哄抬到了六貫一個。
蘇洵笑道:“史家瓷坊,小油出了些力氣,這些東西估計他也沒花錢。”
蘇油點頭道:“是,這些都是……試驗品。”
眾人坐下來,環顧書房,感覺處處新奇雅致。
背后書架邊梅瓶里,插的也不是鮮花,一個里邊是幾個干枯的蓮蓬,另一個里邊是簡簡單單一把干燥的荻花。
值錢的瓶子卻插著山野隨處可見之物,搞不懂主人的品味,然而……還怪好看。
桌上的文房,多是竹根柏瘤,難得的是紋理燦然,打磨出來后,盡得天然之趣。
一邊還有一大張半立著的古怪桌子,左側和下方標有刻度,桌面上還卡著三角板和角度尺,一側放著古怪的鉛筆和銅規。
圖紙上是一套看不懂的機械,最稀奇的,邊上還有半塊炊餅。
張恕指著炊餅問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蘇油拿起鉛筆在紙上畫了條線,然后用炊餅擦掉:“呵呵,擦拭筆跡用的。”
唐淹感覺滿屋書香非常愜意,拿起兩本翻了翻,問道:“明潤近日讀什么書?”
蘇油老實回答:“近日就是讀史記,管子,韓非。”
唐淹皺了一下眉頭:“怎沒學儒家經典?”
蘇油說道:“論語,孟子倒是看了,其它怕曲解了圣人之意,只記了個囫圇,不敢胡亂引申。”
唐淹眉毛一挑:“哦?思有所得才算讀?這是蘇家進學之道?望之,三人行必有我師,可記住了?”
唐瞻躬身:“嗯,爹爹我記住了。”
唐淹說道:“‘利出于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不詘;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養,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親君若父母。’明潤,于這句你有何解?”
蘇油轉了轉眼珠子:“正解還是反解?”
蘇洵都快氣炸了:“你還要做縱橫家不成?!”
唐淹舉手制止:“就說你心中所想吧。”
蘇油躬身道:“古人經典,不該斷章而取意,當通讀全書,審其時勢,先取大旨,而后計得失。”
“管子開篇說了,國有四維,民有四順,六親五法,唯君之節。”
“因此國蓄第七十三此句,利字當指國用財賦。管子之意,應是國用不當入于多門,其柄在君。而非指民產。”
“此句后續,當指國內諸封,塞其民之賦納于君國,使權臣不可得利而坐大。”
“國者,有軍國,有民國。”
“如古之秦,今之西夏,軍國也。民疲而軍振,其利一專于軍,故雖偏小之時,也可出與大國爭勝。然一旦亡敗,便是覆國之危。”
“如古之楚魯,今之皇宋,民國也。政馳而軍隳,利用多門,民樂安逸,然逢戰多敗。”
“故管子此語,乃軍國之道耳。”
唐淹問道:“如引此喻,則軍國之道,終勝于民國之道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