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變化中的渭州
渭州城一天一個樣子。
蜀鈔這東西實在是太方便了,蘇明潤那貨的新式皮張一搞出來,什么都沒弄,第一件事情是給全渭州的官吏和鎮戎軍每人免費贈送了一個皮夾子裝蜀鈔的皮夾子!
每逢休沐,軍士們早早就出了寨子,等待四通商號來拉人的四輪馬車。
進了渭州城,那才叫一個熱鬧,各色商品琳瑯滿目,商販們大多操著西南口音。
措大們對鏡子頭花之類的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吃!
香噴噴的油烙鍋盔,那叫一個香,有牛肉餡和豬肉餡,配上一碗撒了香菜小蝦米的餛飩,加上攤子邊矮凳上相熟的戰友一招呼,這就走不動道了。
鍋盔的對面,是賣夾餅的,半干的夾餅拿尖刀捅開一個口子,燉得軟乎的鹵肉梆梆梆剁碎往里邊一填,或者一小份西南特有的美食籠籠朝里邊一扣,一口下去,滿口香!
再走兩步,就是羊肉湯鍋。
渭州羊便宜,架子上掛著五架洗剝干凈的全羊,大缸里熬煮著添了香料的羊骨湯,簸籮里盛著各色羊雜。
這里是軍階稍高的什長,伙長們喜歡的地方。
挑兩樣本就煮熟改片的羊雜碎,或者不過了,喊伙計現割一份嫩肉腰柳,拿眉山豆瓣,泡姜,加點香芹香蔥,應時節的菜蔬,大火爆炒出來。配上一角小酒,一盆羊血粉絲菜湯,三五同伴小桌上一座,開心得很。
夷人豪商高級軍官,那就要進大館子了,最難訂上桌的,肯定是方知味。
方知味里菜色就多了,不過夷人軍漢,多數都是牛嚼牡丹,他們最稀罕的,是這里的各色好酒。
果子泡酒就是喝個調劑,正宗的永春露那才是最受歡迎,至于上了年紀的大佬,玉局觀的泡藥酒那是每次來必點的。
小道消息,都轉運使薛向有一次來渭州視察,品嘗了方知味的虎鞭鹿茸酒,回去的時候,隊伍里就多了一抬小轎。
要說渭州值得驕傲的本土飲食,大概就是面食了。
渭州有一種草,干后風一吹就變成球滿地滾,李商隱曾經形容自己“走馬蘭臺類轉蓬”,說得就是西北特有的蓬草。
蘇油嘴饞,西北美食里邊喜歡的不多,拉面算一個,羊肉泡饃算一個。
當年吃第一次吃羊肉泡饃,覺得很難吃,直到陜西土著朋友指點迷津后,蘇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羊肉泡饃。
那些步行街上很熱鬧的,都一般,真正好吃的泡饃,藏在回民老街深處,早上六點就要起床過去,因為人家賣到早上九點過就賣光了,你去晚了想吃還吃不著。
蘇油吃過一頓之后,當天晚上就早早睡了,因為決定第二天要早起。
沒辦法,西北飲食分量太足,只能第一天吃牛肉泡饃,第二天吃羊肉泡饃。
泡饃在渭州很好復原,大蘇比蘇油先到西北幾年,早就對羊肉湯贊不絕口,認為“秦烹唯羊羹”。
蘇油的改良,僅僅是酵母烙餅,胡椒粉,作為小菜的糖蒜。
后世老三樣。
拉面要用到剛剛說過那種蓬草燒成的灰,用處多了,除了食用,還用來洗衣服,洗頭。
現在燒蓬灰已不再是為了自己家用了,而是一種賺錢的營生。四周村民留足自己用的,還把蓬灰送到工作隊,換成蜀鈔。
蓬灰拉到華亭,重新加工提煉成白色粉末。
它是好東西,主要成分是碳酸鉀,很方便就能讓它變成硝酸鉀。
拉面的主要訣竅還不在拉面,而是與羊羹不一樣的牛肉湯。
這東西起源于唐代,蘇油托蔡確尋訪了許久,方才找到正宗羊羹和牛肉湯面的傳人。
蘇油的借口很充分,如今渭州百業待興,我們要和西夏人搶時間,因此要發展快餐。
教育是百年大計,學子們的伙食要抓好,當年仁宗親自贊賞過太學饅頭,那我們就來州學拉面!州學泡饃!州學大包子!
每每看到張載笑呵呵地請來訪的官員和學者吃拉面,蘇油就忍不住想起龍昌期,那個調皮貪嘴的倔老頭。
不過人家張橫渠是真的謙虛,雖說是阿囤元貞的老師,但是也在和元貞學數學。
《易》,是張橫渠的弱項,當年文彥博在京師設虎皮座請張載講學,《宋史》就有記載:
“載讀其書,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究極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
嘗坐虎皮講《易》京師,聽從者甚眾。
一夕,二程至,與論《易》,次日語人曰:‘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撤坐輟講,與二程語道學之要。”
蜀學的思路讓張載嘆為觀止,窮究物理,反證天道,從簡易處入手,推演堆砌,逐漸推高,而每一步都證到實處,堅不可易。
對于無法解釋的事情,蜀學認為都值得研究,但是沒有證明無法復制,沒有提煉出理論之前,都認為是尚未明理。
需要細究。而不是隨口臆斷。可以猜測,但是必須說明那是猜測。
張載認為,這是蜀學與別派最大的不同,最值得稱道的地方。
比如自己的一元二論,就顯得虛無;而蜀學的元素周期論,就有無數的證明。
關鍵是,這些證明,后來都變成了致用之學,發展出來的技術和產品,都非常得用。
儒家講究修齊治平,但是怎么修,怎么從修到齊,怎么齊,怎么從齊到治,這一步一步怎么走,大家就知道“正心誠意,格物致知”八個字。
更具體的,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張載覺得,蜀學雖然不尚義理,不唱高調,但是在“如何做”這上頭,算是諸派當中頭一份的扎實。
好東西,就要學,于是晚間的時候,張載常常捧著解不開的數學題過來,讓蘇油講解。
蘇油自然是耐心解說,政治家的本質,就是影響大多數的人,讓人接受自己的思路,一起向自己的政治方向努力。
關學,完全可以成為蜀學的政治盟友。
李復和阿囤元貞,如今可以說是掉了個個,一個成了蜀學弟子,一個成了關學弟子。
大多數普通人,卻沒有憂國憂民,拯時濟世之心,他們只想吃飽,睡好,開心。
比如休沐的軍士和做生意的商人,吃飽喝足后,城中能供開心的可去之處也不少。
方知味的旁邊,就是一處茶館,仨老頭早中晚,用還熟練的汴京官話說書。
上午是《五代》,下午是《三國》。
孝子忠臣,賢君良將,這個東西叫平話。
到了晚上,休沐的軍士們都被逼著回營了,說得書就換成了雜記,也叫渾話。
其中不少偷情野合神仙打架的葷故事,明明是一個老頭在上邊說,一樣聽得下邊那些老少爺們們臉紅脖子粗。
這也是本事兒,聽聞小蘇探花將之稱為碼頭藝術這可是汴京碼頭上最正宗的口書手藝。
還都是有正經傳承的,《五代》的尹常賣,《三國》的霍四究,講渾話的孫十五,都是家傳的淵源。
渭州城,詩詞歌賦咿咿呀呀的唱曲兒是沒市場的,如今可就這樣的藝術形式才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