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巡視
好在蘇油在川南早就威名赫赫,加上商務情報所忘雨閣無孔不入的觸角,地方官員也沒敢打蒙混的主意。
與其費心竭力想法子遮掩最后被揭穿,還不如直接坦白,然后請漕帥大人體恤底下難處,量情寬大來的實在。
大宋的地方官吏,縣級到下州,官員們的確苦逼。
如蘇油這樣的大員,過一次境,往往地方就要落下幾年虧空。
好在蘇油不稀罕孝敬,也看不起人家的伙食,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路下來只幫助解決問題,不增添負擔,還給好幾個縣牽線搭橋拉來了一些商人,留下了一路清廉能干的名聲。
只有幾個實在不像樣的,完全查實無可抵賴,才被蘇油上報上報朝廷就地免職。
等到船一過瀘州,江邊就熱鬧了。
只要船一靠岸,四里八鄉的夷人們便蜂擁而至,跪在江邊朝拜呼喊,只要蘇油一露面,頓時歡聲雷動,比過節的草市還要熱鬧。
種誼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由得大為驚訝:“我大宋還有這么受百姓待見的官員?”
張麒表示不屑:“當年我們在夔州,每天開門,門口便擺滿了鄉親們送來的雞蛋菜蔬……”
蘇油正在對夷人們揮手,一聽趕緊制止:“別提那個!好家伙,半年時間把一輩子的雞蛋都吃完了,如今只能挑點咸蛋黃下飯!”
轉運使,始置于唐,剛開始主管交通運輸,其主管部門稱為“漕司”。
交通運輸與經濟活動密切相關,因而其后事權逐漸擴大,開始掌管財政。
真宗后,轉運司除了管理一路財富,察登耗有無,足上供之用,及郡縣之費外,相應的,歲察儲積,稽考帳籍,也成了主要工作。
加上所有官員出問題,基本上都是先出在經濟上,因此轉運司后來還要負責舉刺官吏,以及地方賢良豪滑,最后“一路之事,無所不總”,成了路級最高行政長官。
蘇油這個二林峽江都轉運使,朝廷的意思很清楚,事權只在新附地區,傳統路治地區還是歸舊路領導。
說白了,這是一個過渡性質的臨時差遣,等到夷人調理順暢了,峽江都轉運司一撤,這些地區也各回各家各認各媽。
所以蘇油要考慮的不光是現在,還要考慮將來。
第一件事,就是登錄戶籍,統計人口,劃分田畝歸屬,造好魚鱗冊,發放田契,將事情一件件坐實。
指望大宋官員清廉,還不如讓夷人們手握地契增加敲剝的難度來得簡單。
所幸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還有一份助力。
渭州之戰的老兵,經過軍中洪爐的錘煉,經過學習班的學習培訓,如今也有部分傷殘的,年老的,復員為民回到家鄉。
這部分人都經過蘇油精挑細選,他們在外頭見過世面,開拓過視野,已經不是蒙昧的土人,容易被官吏們欺哄了。
而且秉性正直,在軍中也有些威望,這些人復員下到基層,成為里長,村頭,社首,在還沒有形成豪強的地區,無疑帶去了不少的正能量。
至于地方土司豪強,分為兩類一類如乞第,田守忠那般的,可以大用。
還有一類,長期把持寨務,敲剝峒人,貪酷暴虐,這一部分人,是嚴打對象。
打擊來自多個方面,首先蘇油是西南夷大巫的身份,最講公平,如果土司頭人有什么陳年老賬,大巫一到,既有王法的最高裁判權,又有巫法的最高裁判權,大家盡管控訴。
更多的打擊,則是經濟上的。
川峽沿江大造梯田,按照現在的造田速度,就算再過二十年都還有開拓空間。
當土地不是稀缺資源的時候,解放奴隸,就變得非常簡單。
奴隸之所以是奴隸,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生產工具和土地,只能淪為土司們的附庸。
但是如今,這個障礙沒有了,大宋注重契約,法典上沒有奴隸這樣的存在,愿意脫離土司自食其力的,政府和大巫予以最大的支持,青苗貸款,是四通錢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業務。
政府扶持奴隸向自耕農的轉變,通過錢莊,發放田畝,種子,禽畜魚苗,根據《西南農書》的規劃,每戶有一小片山林,五畝地,一畝塘,有豬圈,雞鴨棚。
塘邊種桑,塘中養魚,雞鴨糞肥塘喂魚,塘底淤泥可以肥桑肥田,豬圈有機肥肥田……這是一套以家庭為個體的自給自足的有機生態循環系統。
經過四年,西南夷中的自由民,已經從控制嚴密的土司統治,轉變成了聯產家庭自食其力,土司頭人的控制力,遭到了嚴重削弱。
平日里慈善開明的那些,如今成為鄉間的士紳代表,威望崇高。
平日里兇惡刻薄,敲骨吸髓的那些,對不起,現在我們不伺候了。
而且這種不伺候還受到大宋法律的保護,侗寨的自由民,能打仗的那些人,早已經踴躍加入軍隊去渭州掙大錢了,剩下的如今天天忙著種地養豬為自己的小家忙活,好日子都過不完,誰耐煩替頭人出力鎮壓娃子?
到了這一步,娃子們成群結隊逃離,下山,就成了普遍現象。
聰明的頭人們,開始用各種優惠措施,試圖挽留他們;而暴虐成性的那些,就不惜動用私軍,阻攔,殺戮。
政治就是這樣,把朋友搞得越來越多,把敵人搞得越來越少,最后消滅。
如今,峽江絕大多數夷人,堅決站在了大巫的這邊。
蘇油一揮手,無論巫法還是宋法,都講究仁慈和公平,對于暴虐成性作威作福,對夷人兄弟犯下滔天罪行,血債累累的那些人,天滅之!
都無需動用正式軍隊,大巫法旨一到,娃子們便自行發動,將那些頭人縛至帳前。
一將功成萬骨枯,蘇油如今,也是站在五萬尸骨之上的大佬,于是峽江邊上,又多了幾灘鮮血。
在幾灘鮮血和夷人們的歡呼聲里,奴隸制土司制度,變成了封建制自耕農制度,西南最后一部分人力和生產力解放了出來,再次給峽江地區注入了新的活力。
這才是改土歸流的本質。
參軍的,加入商隊的,留本地務農的,夷人們隨著四通商號的擴張,逐漸開拓了視野,加上基礎教育的投入,融入大宋社會大家庭,是順利成章的事情。
朝廷對這幾處新附之區,還在安撫階段,稅制輕微,于是蘇油開始在幾處江邊修造碼頭,修鹽倉,稻谷倉,讓常平務在幾處地區建立起來。
這也是呼應三司最近的號召,川陜搞好了,大宋七分之一的地方就搞好了。
鹽倉一修好,蜀鈔便推廣開來,尤其是小面額蜀鈔非常好用,每個縣還有錢莊商號負責廢舊幣回收,新幣發放,快銀船的投入使用,讓峽江經濟成為一體,調運非常迅速,情報收集也及時,十年來早已成為制度,如今就是多了幾個停靠點而已。
有了這些,草市便跟著繁榮了起來。
夷人不是沒有特產,只是以前沒人管沒人買而已,藥材,山貨,竹木,茶油,桐油,蜂蜜,蜂蠟,生漆,在西南,這幾樣是貿易大宗。
峽江上多了無數的放排人,夷漢都有,他們的目的地,是如今已經成為大港的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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