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溫飽線
送高麗使節這趟差事,屬于截胡,去年宋朝商人黃慎,奉登州發運使羅拯之命,和高麗搭上了線。
然后唐四郎的運寶船突然出現在白龍江口,黃慎就立刻被高麗人無情地拋棄了。
如今的高麗民部侍郎金悌,就在張散船上。
大宋,高麗,日本,交趾,其實服裝都有相似之處,張散看金悌,也不是那么不習慣。
金悌也不知道面前這年輕人,就是聲威赫赫的海上霸主。
張散在他面前的身份,就是在杭州關系深厚,因此被唐四郎選中的縱帆船書記幫辦。
唯一的文人。
金悌看到張散,過來問道:“郎君,這趟行程,我,我怎么有些看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天過去了,都沒有看到過海岸?”
張散笑道:“貴使放心,就在今日。等你看到海水顏色變淺,海鳥追隨,差不多就到杭州了。”
金悌大驚:“郎君莫要開玩笑!按照行程,今當尚在海州附近。如何就到得錢塘?!”
張散說道:“貴使還是趕緊準備自己的事情吧,大先生通判杭州后,市舶司規矩很大:使節到達,必須有國主頒賜的節杖,文書,方得發放關防,而且只能走水路,不許行陸路進京。眼看桃花水就要來了,我怎么都得在大江發水前將你送到不是?”
金悌不由得感慨贊嘆:“要是真的,這簡直就是在御風飛行啊。”
張散說道:“大先生說了,即便是使臣,也要守大宋的規矩。雕版,銅錢,一概不得運出大宋。”
“不過少爺說高麗是小中華,在官家面前為你們力爭,圣人經典和佛經是不礙的,其余絲綢瓷器等商品也是不礙的。還有,大理銅器,那是轉口貿易,你們愿意買,完全可以。”
“求到圣旨后,大先生才松了口,不過所有書籍,只允許于市舶司昭文局購買,其余一概列為私禁,所有船只,離港時都要嚴查,貴使可要小心些。”
“還有,這船甲板上,使節可以自由活動,甲板下就不能去了,每日有人送飯菜到你船尾艙室,茶和猴兒桃蜜餞記得一定要吃,否則要得海病。”
茶葉,豆芽,果醬,壞血癥天生就不會發生在中國海船上。
金悌趕緊拱手:“是是,小國使臣,怎敢干犯天朝法制。不知你說的大先生和少爺是……”
張散這才反應過來:“大先生就是國朝制科三等第二人,蘇軾蘇子瞻……”
金悌又驚又喜,心中噗通噗通的亂跳:“雪泥鴻爪蘇子瞻?”
張散點頭:“正是。少爺則是國朝探花,如今的陜西經略安撫使蘇明潤。名諱我不敢出自我口,但是想必貴使也是知道的。”
金悌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郎君與他們同為蜀人。這次不從登州入宋,可真是撈著了!我,我上岸后能拜見到蘇長史不?”
張散笑道:“只要不是公務,大先生很平易近人的。看來貴使也是飽讀詩書,應該和大先生談得來。”
“教你個乖,你先去杭州拜訪幾位高僧,請他們通融,要見大先生,那就更加易如反掌。”
金悌高興得躬身作揖:“多謝郎君指點,多謝郎君指點。”
張散抬眼望向西南,伸手一指天際一只海鷗:“看!這就到了!”
熙寧四年二月,高麗使節金悌抵達杭州,見到了自己的偶像蘇軾。
杭州知州陳襄予以接見,然后送他啟程前往汴梁。
壬辰,王安石請發售天下廣惠倉田,為河北東、西、京東四路常平倉本。
考慮到陜西常平倉依舊充實,移陜西廣惠倉售田收益為荊湖水利資本,趙頊從之。
之前,因為河北諸路馬監牧馬空地很多,因此朝廷特意設立屯田司,將良田萬七千頃租給老百姓。
本意是收取租金幫助養馬,結果河北屯田司即便在豐年都不能維系收支平衡,王安石干脆請求趙頊罷掉屯田務,化兵為民。
庚戌,因陜西路和永興軍路已經大行蜀鈔,徹底罷廢永興軍買鹽鈔場,以解鹽之利作為薛向的江南發運本金使用。
辛亥,湖北提點刑獄趙鼎,上書說本部峒首苛刻盤削百姓沒有節制,蠻部眾人都想歸中原;辰州一名叫做張翹的商賈,也上書說南北江的大利。
朝廷派遣章惇知夔州,準備任察荊湖北路,經制蠻事。
二月的春風,吹遍了陜西大地,用蘇油的話說,朝廷總算是開竅了,那還有啥說的,趕緊抓住機會,咱們分地!
后世有專家學者評論,大宋科舉,考出來的人都是地主階層,是地主階級代言人,因為經過考證,其中來自占地百畝以上家庭的士子,占據了百分之七十強!
考據很仔細,但考慮并不全面充分,忽略了當時的社會現狀。
唐代均田制規定,丁男與中男,每人受田一百畝。唐初,唐太宗幸靈口,就是后世陜西臨潼縣境,見村落逼側,問其受田,丁三十畝。
一丁三十畝地,引來皇帝親自關注。
到了宋代,丁口土地標準大大降低了,這與人口滋長,國勢日絀有關,除了蜀中,兩浙,福建,其余地區一丁大概就在四十畝的水平。
一戶兩丁,基本是大宋最小的家庭單位了,因此將百畝家庭就算地主階層,有點以今論古,偷換概念的意思。
宋代承唐制,不過稅制開始有人進行地方探索改革,總體從以前的二十八稅,漸漸歸結為大體兩門——田賦和丁銀。
田賦一夫四十畝出米四石,也就是畝輸一斗,從書面上看,實際上是相當低的。
而且就算是這樣的田賦,實際上也收不起來,一般國家只能收上來三分之一。
為什么呢?因為農人其它負擔太重了。
一夫四十畝,一年種得一年之食,蘇油將之稱為“溫飽線”。
國家負擔沉重的原因,就是溫飽線下的人口,太多了。
而且越來越多的農人,因為兼并失去土地,只能靠租種生存。
租地利息,青黃不接,遭遇饑荒的時候,高達收益的八成,一般年景,是收益的對半,立刻將農人從“溫飽線”打壓到“饑餓線”上。
呂惠卿曾和趙頊談及自家的收益:“蘇州,臣等皆有田在,彼一貫錢典得一畝,歲收米四五六斗。然常有拖欠。如兩歲一收,上田得米三斗,斗五十錢,不過百五十錢。”
這就是蘇油來到大宋后,看不起田地收益的原因,可龍里蘇家兩百畝地公田到現在也沒有增加。
不過對于其他人來說就不是如此了,一畝放租收百五十錢,那我們搞個幾千上萬畝不就妥了嗎?
呂惠卿的話在皇帝面前肯定打了埋伏,而且故意回避了事情的本質。
事情的本質是,宋代土地兩貫一畝,一貫錢又能典出去,加上上層官員們的高薪,兼并起來實在是太輕松了!
蘇油將這個問題歸結為經濟問題,經濟問題,就還是用經濟方法來解決。
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土地更不值錢,讓兼并土地不掙錢!
種地是需要人力的,人力是需要成本的。
渭北,大量的耕地被攜裹回陜西的夏人開墾了出來,他們本來就是河套平原上的農夫,同樣面臨著上層統治集團的殘酷壓榨。
有了先進的測量方式和開墾模式,鎮戎軍,德順軍,渭州北部,出現了大量的可耕土地。
蘇油設計的家庭式立體耕作套養農業模式,固然可以提高糧食產量,增加了副食品種類,以及禽畜產量。
但是無疑的,大大增加了單位土地面積的平均人力成本。
這就是精耕細作。
對于小戶來說,這絕對是巨大的福音,但是對于大地主們來說,這無異于一場災難。
這是一種巧妙而隱晦的劫富濟貧。
加上各地農業技術的提高,苜蓿的種植,棚養的推廣,養雞養鴨養魚的興起,果樹的種植,各種肥料的使用,以前的僅夠養一丁的四十畝地,如今可以養活一個五口之家。
陜西北部開發,到現在已經得田五萬傾,結合科學耕作方法,可以解決十二萬戶貧困家庭的溫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