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下雨了
鯰魚在后世生活物資豐富的時候不算好水產,可如今不一樣,因為這家伙自己帶油,肥厚滋潤。
蘇油的大蒜燒鯰魚乃是蜀中菜式,味道又是不同,眾人吃得大呼過癮。
蘇油好久不做菜了,現在覺得自己手藝還不見回潮,也是得意。
又敬了眾人一杯,蘇油對陳昭明說道:“那些蝗蟲粉,發往鄭州做飼料添加劑,今明兩年的魚粉都不用進了。”
陳昭明點頭。
蘇油又道:“司天監的儀象臺,不一定就非要趕在我離任之前完成,理工的東西,來不得半點摻假。”
陳昭明說道:“是,不過就算按照正常工期,也差不多了。”
蘇油說道:“動力呢?宋承火德,叫水運儀象不太好。我的建議,還是效仿鐘樓,以重物勢能為驅動,將臺子修得高一點,還方便觀測天體。”
“不要小看這個,今后大宋經濟力量增長之后,各處州府大郡,儀象觀測臺,鐘樓,都要修造起來。這是一個國家級的大型系列工程,也是理工改善百姓生活的最好象征。”
“鐘表的小型化,要抓緊,就以給陛下那個模型為基礎,剩下的難度已經不大了。之后我們就能做成航海鐘,配上陀螺儀,裝到海船上去,這玩意兒測量經度,可比月相表靠譜。”
章惇羨慕壞了:“聽聞張散張太居有經緯牽星之術,說的其實就是這個吧?還有傳聞說他有一艘飛船,能夠在海上神出鬼沒。別人需要兩個月的航程,他只需要十日,只有他能找到海上巨豪唐四郎。有此等寶船,活該發財。”
蘇油想了一下:“子厚,如果我對你說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并不是平的;而我們所有人,是活在一個巨大的球體之上,你信不信?”
章惇就好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這怎么可能?虧你想得出來!那活在球下邊那些人,不是都掉下……啊不,掉上……啊不,掉天上去了嗎?哈哈哈哈……”
蘇油雙手合什:“阿彌陀佛,施主剛剛錯過了一等一的仙緣。經緯牽星,與你再無干了。”
章惇“嗝”了一聲,將笑聲梗在了肚子里:“啥意思?”
陳昭明解釋道:“月相圖,可以判明船只在海上所處的經度,但是如果兩條經線之間,拉出一些與赤道平行的緯線,我們就會發現,其長度其實是不同的。”
“緯度越高,經線之間緯線就越短,到北極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點。”
“只有球體或者錐體,才有這樣的特征。”
“司天監地理司按照監判的思路,將如今大宋已知的各地間距離,消除海拔高度的影響之后,用鐵絲按比例截斷,然后串聯起來組成一張鐵網,我們發現,這張鐵網果然不是平的,而是一個大致的球面。”
“如果再通過數學方法,將之擴展開去,這個球面,會形成一個巨大的球體。”
“結合天文測量,我們如今已經測算出這個球體,用新式度量衡來計量的話,半徑為六千三百七十公里,表面積達到了五億平方公里,從北極走到南極,距離是兩萬公里。”
章惇筷子上的鯰魚都掉到了碗里:“這……這么嚇人?”
陳昭明笑道:“這就是經緯牽星術的理論基礎。理論上講,這個球上的任意一個點,都可以化作經緯兩個度數,而且我們有方法測量出所在點的經緯度,再翻閱目標地的經緯度,就能知道所要前進的方向。”
“明潤說得對,不相信這個,就不可能掌握得了這門技術。真的是錯過機緣。”
蘇油笑道:“信了,從高麗到杭州,就可以在茫茫大海上走出直線;不信,則只能沿著陸地近岸慢慢繞圈圈。”
“所以愛信不信,不信才好。不信這就是四通商號海運司的獨家絕技,別人只能看著四通商號發財。”
章惇震驚得都結巴了:“理……理工都……走到這么遠了……”
蘇油點頭:“這還是受了我青神名臣陳公的啟發,他致仕之后迷上了研究易象……”
章惇知道這個:“《制器尚象論》!”
“對,就是它!”蘇油點頭:“‘制器尚象’,這個觀點自古就有,但是從來沒有得到過重視。其根本原因,是因為古人的思維能力和學術儲備,理論工具,還達不到如今的高度。”
“但是現在我們可以了,我們完全可以讓理論走在前頭,然后或者用實驗去證實,或者引領技術和應用跟上。”
“這就是‘制器尚象’的本質,也是這個理論最可貴的地方。是人類在思維上的巨大進步,也是形上之學,發展到一定高度后的必然——以前是先有實踐,然后提煉出理論,現在可以先有理論,而且理論研究可以遠遠走在實踐的前頭!成為實踐的指引!”
章惇喃喃道:“那這個世界,就徹底變了……”
蘇油笑了:“世界沒變,而是我們看這個世界的眼界,思考這個世界的方式,改造這個世界的方法,開始漸漸改變了。”
章惇大笑:“妙哉此論,善哉此論!就鄧文約那等浮浪小人,見識低下,還敢詆毀明潤是奇技淫巧!簡直其丑難當!”
蘇油笑道:“自己書讀得少,反過來怪別人學問太深,世上這種人,可也不少。”
說完將手一攤:“他又不是扁罐,難道我還能督促他學習?”
扁罐在一邊刨著魚頭湯飯,聞言抬起頭,嘴角上還沾著兩點飯粒:“扁罐最聽爹爹的話了。”
一眾人都哈哈大笑,章惇樂得狂拍桌子,感覺這個院子里的氣氛,比和王安石宅邸里那幫子一起舒服太多太多:“明潤你這嘴啊……就平日里閉得緊而已,其實比子瞻好不到哪里去!哈哈哈,這俏皮話足當一大白!”
李公麟嚴防死守:“又想騙酒!”
就在這時,天空中滾過一道響雷,眾人都是一驚,接著面露喜色。
空中已經聚集起了雨云,很快又是幾聲沉悶的雷聲響過,雨點嘩啦嘩啦地潑灑了下來。
“下雨了!”
章惇興奮得美酒和鯰魚都忘了,跳到雨地里伸著雙手大喊:“終于下雨了!”
同樣興奮的可不止章惇,汴京城中的居民紛紛涌出門戶,在門邊上擠著,拉著想往與地里跳的娃子們,滿臉歡顏:“下雨了!”
趙頊正在試驗軍器監送來的帶有小巧鎖匙的匣子,聽見雷聲便停下來,拎著盒子走出偏殿,來到廊下。
雨水降下,殿前的石階轉眼布滿了濕點,跟著連成一片,變成反射著青幽暗光的薄薄水面,無數水珠在上面亮閃閃地跳躍。
琉璃瓦頂開始滴下水滴,很快又匯成了水簾,如同趙頊眼中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淚:“下雨了……”
王安石正在寫辭表,被突如其來的雷雨聲打斷。
拈筆凝神傾聽了一陣,笑著在自己的告表上添上最后一句話,然后將筆放下,推開了書房的窗牖,任由濕氣被穿堂風帶進不大的書房。
下雨了。
鐘樓的鐘聲隱約響了十下,扁罐已經睡得呼呼的了。
石薇枕在蘇油的肩膀上:“小油哥哥,又要出京了?”
蘇油說道:“四海宦游,這是必然的事情。”
石薇緊了緊蘇油的脖子:“真舍不得你。”
蘇油有些發愣:“啥意思?我們當然一起啊,還有八公,扁罐。”
石薇紅著臉:“不行,起碼現在不行,最少得再等幾個月。”
蘇油問道:“是慈善那邊,還是天師府一時走不開?”
石薇搖頭:“都不是,這個月身上沒來,我可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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