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離京
趙頊說道:“可蘇明潤他其實沒有犯什么錯啊?”
太皇太后樂了:“那他為何要一再上書堅求外放?還是你認為他會因外放而心生怨懟?”
趙頊搖頭:“這個當然不能,不過要說他求外就是為了堅持制度,我覺得,也不大可能吧?”
太皇太后說道:“這是他早就明白了如果留在朝中,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高滔滔說道:“所以說君臣之間,須有默契。當年太祖太宗與石武烈,仁宗與富弼,莫非例外。哥兒啊,有時候,外放反是嘉許,貶謫反是保全;提拔重用,反而會是為了拔取釘子而作的安排。”
太皇太后笑道:“但是這些都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因此蘇油只能說是堅持制度。”
“主動站出來,就讓一切變得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既分擔了朝臣對王相公的攻訐,又替陛下爭取到密奏之權,同時還退一步,讓自己不至于飽受非議。如今這琉璃猴子心里,怕是反在抱怨陛下怎么還不明白他的用意呢!”
高滔滔點頭:“哥兒可別要再耽誤了,不然有人鼓動風潮,逼迫你強留王安石,到時候更麻煩。”
果然,如高滔滔所料,朝中一直用作擺設的銅匭,突然多了好多奏章,都是懇請留下王安石繼續履職的。
這個風向,讓趙頊終于下定決心。
丙戌,王安石罷,以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
同日,蘇油罷,以太子少保,龍圖閣大學士,兩浙路轉運安撫使,知杭州。
以鄭俠付御史獄,治其攜私投遞之罪。
一個小小的看門人,并非臺諫的身份,憑借堪稱神奇的操作,一舉扳倒了宰相和開封府尹,鄭俠鄭介夫的光榮戰績,刷新了趙抃,唐介等人創下的記錄。
一夜之間,天下知名。
朝堂不可一日無人,緊跟著,以觀文殿大學士、知大名府韓絳復同平章事。
翰林學士呂惠卿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知制誥章惇,判軍器監。
召沈括回京,判司天監。
呂惠卿的第一步目的,完全達到了。
夏夜的小雨來得快去得快,到得天明,雨已經停了下來。
汴京城州橋碼頭變得濕漉漉的,高麗使節金悌已經登船,正在招呼小心上貨。
此次汴京之行是成功的,大宋朝廷同意了金悌和泉州商人傅旋的請求,許高麗采購九經并子,史諸書,最厲害的是得到了一套通天貼奉元歷。
下真跡一等的王氏書法貼集,這是無比榮耀的賞賜。
而且宋廷還同意了傅旋轉達的高麗國主的請求,京中的匠人,書辦,僧道,一共招募得二十多人,這次也將隨船前往高麗,幫助高麗人發展中土的宗教,文化和手工業。
傅旋站在一位戴著面紗斗笠的婀娜身影身旁:“女兒啊,河面上風大,要不你還是回艙吧……喲,那不是蘇少保嗎?”
過去的金喬,現在的傅明鐺,看著剛剛抵達碼頭的一行人:“是啊,邸報上不是說學士明日才啟程嗎?”
金悌說道:“聽大蘇先生說,當年少保離開夔州的時候,也是連夜偷偷摸摸離開的,估計是怕百姓們挽留吧……”
就見碼頭水門外頭的巷子里,奔出來一隊百姓,嘴里高喊著:“蘇少保他在這里……”
碼頭隊伍里的一個年輕官人,剛剛還在嬉皮笑臉,現在大驚失色,趕緊將孩子一把塞到身邊美麗少婦懷里,撩起衣袍下擺:“我先上船,薇兒你照顧好扁罐和八公,八公我走了!”
說完蹬蹬蹬跑上跳板跳入船中:“小七哥,趕緊招呼船家開船!先去陳留等后邊的隊伍!”
張麒應道:“好咧!”舉手撤了跳板,取過船篙,先將船只支離碼頭一定的水面。
城門里奔出來的百姓們越來越多,眼見大船已然離岸,不由得齊齊跪在碼頭上哭喊:“少保你別走啊,留下來啊……”
就在混亂之際,幾匹快馬狂奔而至,馬上騎手們背上插著兩面紅旗:“紅旗急報,河湟大捷!木征納降!百姓們讓路,讓路,讓兄弟們進城稟告樞密和官家……”
百姓們連忙讓到了東面,好巧不巧,東面的大路上,又是一隊紅旗急報奔來:“閃開快閃開!紅旗加急,南江懿州蕩平!荊湖徹底安定!”
碼頭上頓時轟的一聲熱鬧開了,京中一度傳言高遵裕死在了岷州,木征重新奪回了熙河,南江蠻勾結儂賊殘余,意圖起事,加上北方大旱,蝗災,王相公被彈劾,蘇油待罪,汴京城里早就人心惶惶。
可是這次的好消息,卻非但沒讓老百姓們高興,反而跳著腳的罵:“你們來晚了!來晚了啊!少保都被趕走了!”
“為啥不早來兩日?!早來兩日,該多好啊!”
“這是約好了一起來氣我們的是吧?!”
眾怒滔滔,嚇得紅旗急遞們面如土色,一邊告饒一邊小心牽馬穿過城門,然后繼續打馬狂奔而去,再沒有剛才的威風。
只有扁罐不關心這些,指著悄然遠去的縱帆船:“爹爹上船船,他跟扁罐躲貓貓?”
石薇眼里含著眼淚:“嗯,這次爹爹會躲好遠,不過他會給扁罐寫信的。”
八公看著紛亂的碼頭,不由得感慨:“小油做官做到這份上,怕是都能讓味道公汗顏了!”
金悌在船上,同樣也將這番情形看在眼里:“上國賢臣啊,能得百姓擁戴若此,此生都應當無憾了。”
傅明珰默默對著蘇油的大船福了一福,金悌問道:“娘子也仰慕少保為人?我手里還求得了他家大侄子蘇子瞻的手跡。”
這是腦殘粉一刻都不放棄顯擺自己手里有偶像的簽名。
傅明珰笑道:“不光是明鐺,馬上全高麗的子民,都會受到少保的恩惠。”
“哦?何意?”
傅明珰說道:“此番爹爹和大使招募民間工巧匠人,讀書士子,但是在明鐺看來,還有兩樣東西,對高麗更加重要。”
傅旋皺眉道:“女兒仔細了,其它的東西,大宋可不會允許我們帶去高麗的。”
傅明珰搖頭:“爹爹多慮了,這個比目雙魚的香囊,一只里邊裝的是鄭州的白菜種子,另一只裝的是蘿卜種子,這兩樣東西,都沒在違禁名單之內。”
“聽爹爹說,高麗冬日嚴寒,苦無菜蔬。鄭州白菜和蘿卜,一顆能達兩三斤以上,且耐嚴寒。”
“聽聞也是蘇少保培育出來的,有了這兩樣東西,高麗子民可不是盡皆受益?”
“只可惜《西南農書》沒法帶走,也不適合地處東北的高麗,不過女兒已經記誦了書中關于這兩種菜蔬的種植收儲之法,按照蜀中腌菜的制式,高麗百姓們就能有可口的菜蔬過冬了。”
金悌大驚,躬身施禮:“娘子此功,更勝金悌百倍,我當告知與大王,頒賞賢父女嘉行。”
傅明珰也對金悌還禮:“此事還得入海之后方才萬全,大使且作不知,明鐺隨身攜帶香囊,料來無人會注意到。”
金悌和傅旋相視一眼,點頭認可。
汴京城的景陽鐘,已經敲響,這是趙頊召群臣入朝的信號。看來熙河荊湖大勝的消息,已經傳入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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