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文會
四月,趙頊終于受夠了陳升之這樞密使,改讓副使吳充當任。
張方平剛剛走到半路上,朝廷的新命就下來了,改判永興軍。
張方平到達永興軍后,分秦鳳兵為四將,環慶兵為四將。
這是自大宋先前置京畿七將、河北十七將、京東十將、京西三將之后,又一重要舉措。
其中種詁,折克行,皆獨當一面,蘇油當年的老戰友如姚兕,舉薦過的西軍將領如高永能,劉昌祚,林廣等,紛紛獲得提拔。
很快,涇原路也將置將,據小道消息,將有五位。
至于王厚和種誼兩個小輩兒,他們跟的是王韶和高遵裕這樣的帥臣,等級比將還高,更是前途無量。
等蘇油將昌國漁業組織理順,一切忙完,已經是五月。
今年兩浙路老天爺非常給面子,眼看著第一季的大豐收就要到來。
這總算是忙碌當中的一個短暫休息,蘇油回到杭州后,召集浙中文士在西湖舉辦文會,算是補上士大夫交游這一課。
西湖如今已經治理過半年,移來了眉山藕雖然還沒有到達“接天蓮葉”的程度,卻也頗具規模。
堤岸邊廣植楊柳桃李,唐代白居易修建的白沙堤,被蔡京利用淘起來的湖泥進行了加寬和整固,形成了一條能夠通兩列馬車的通道。
白沙堤通向西湖中一座占地三百畝的小島,那里即是杭州著名的文化地標之一——孤山。
從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賈亭西”,到幾十年前林和靖的“梅妻鶴子”,孤山,是江南無數文人寄情詩興的地方。
《兩浙新報》報址,以及西湖印書院所在地,就在孤山寺下。
白沙堤是通往孤山的唯一陸路通道,因此又叫孤山路,將西湖分作了里湖和外湖。
島峙湖中,形如黛簇,四處里云水漫漫。
湖山動靜,恬淡相宜。
還有不少的小漁船在湖中打魚,這里也有一千多畝的水面,水產自是豐富。
碧波環繞著一座近四十米高的山島,山間古木繁茂,鳥語啁啾。
亭臺樓閣錯落別致,于綠樹掩映中露出一角白墻青瓦。
水邊樹上落滿了白鷺,沙葦間魚鷗翻翔。
“蓬萊宮在水中央……白樂天詩句不虛。”蘇油乘著馬車沿著道路一路前行,看著整飭一新的西湖美景,一邊對晁補之感嘆:“秦少游與賀方回,倒是挑得好地方。”
因為是文會,蘇油選擇了一身寬松的直裰、外披薄紗道衣,手持一柄折扇,衣服倒是文氣兒十足,就是臉黑得有些不似士大夫。
張麒早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認為可以用勻粉的方式來彌補,以他的手法,絕對能讓人看不出來。
然后被蘇油一腳懟一邊去了。
下得車來,一干文化精英皆在等候。
主要分了三撥,一撥以張先為首的文人,一撥以凈源為首的僧侶,一撥,便是官妓了。
蘇油一邊與眾人見禮一邊道歉:“自履任以來,蘇油事務繁多席不暇暖,與浙中文萃精英們,可是失了親近了。”
眾人都是謙遜,說少保讓兩浙十六州軍安居樂業,民生興旺,自是操勞。浙中人只有感懷漕帥恩德,不會以為輕慢的。
蘇油請眾人進入書院,然后開始交談。
首先當然是引薦,張先和凈源充當起介紹人,介紹儒生與出家人。
儒生倒也罷了,蘇油大多知曉,孫洙,王存,李巨山,李頎,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出家人倒是聽大蘇說過不少,如清順,惠勤,惠思,參寥等,不過都對不上號。
當然后世人最熟悉的佛印,也在其中。
蘇油對佛印說道:“睡就認真睡,吃就認真吃,什么時候交流一下廚藝。”
佛印高掛免戰牌:“少保說笑了,文章義理不足論,飲食一道,天下無人敢于少保比肩。”
蘇油不干:“我就是想后人說子瞻吃佛印燒豬的時候,也順便提我一嘴。”
眾人都是大樂。
大蘇今年一首“十年生死兩茫茫”,震動文壇,文化大擘的神格已然開始凝聚,蘇油這話真不算瞎吹。
周南如今已然脫籍,在創作王昭君的過程中竟然和賀方回這丑男看對了眼,如今成了賀方回的內室,讓杭州城的人民懊喪不已。
真真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賀方回春風得意,佳作頻傳,戲劇《王昭君》已經基本完成,今日一項重大節目,便是欣賞新劇。
不過《王昭君》這名字賀鑄嫌棄不夠委婉,將之改成了《明妃怨》。
五月里瓜果熟了,桃子,甜瓜,櫻桃,楊梅……還有各色餐點布上,教坊司將樂器奏響。
賀方回清亮的旁白響起:“漢帝中宮稀麗色,椒房閬苑猶空缺。四門奔騎出長安,使者南來巫山北……”
以蘇油的詩起首,將故事引到了昭君入宮閑置待選的時候。
音樂與填詞極度優美,賀鑄,周南,張麒,綠箬,在作曲定調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而辭藻,則主要由賀鑄秦觀兩大才子完成。
別說一群沒見過這種表演方式的宋人,就連蘇油自己,都聽得如癡如醉。
一場戲演到昭君行出雁門關,在胡兒簇擁下回首漢鄉,彈起琵琶泣別故土的時候,座中盡皆潸然淚下。
待到邵南飾演的王昭君一曲終了,琵琶斷弦,眾人的心頭猛然一顫,良久之后,才高聲喝采!
這是一場聽覺盛宴,蘇油將邵南為首的表演者們召至身前,表揚道:“不錯,聲情并茂。接下來要繼續排練,我會撥款給你們置裝,重現漢代時期的場景,然后送你們進京,給陛下表演,給大宋汴京的百姓們表演。”
教坊司的伎人們都是又驚又喜,連連拜謝。
蘇油叫人給她們別賜一席,沒有讓她們如以往那般陪伴文人士大夫們身側,端起酒杯來:“各位,聽過此劇之后,蘇油如此安排,都覺得應該當得吧?”
眾人都感覺心靈受到了一場洗禮,趕緊舉杯:“自當如此。”
飲過之后,蘇油又舉起一杯:“這一杯要敬我大宋兩位大才子,是他們將大宋的戲曲帶上了一個新臺階。”
“現在我們可以說,大宋戲劇已經不亞唐玄宗梨園之曲,堪稱登峰造極的藝術,入得大雅之堂了。”
兩人連忙起身,連稱不敢,說都是遵從少保的思路,才有了這部作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但是一部戲曲,還是一部詞集。兩人灌注其中的才氣和靈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大宋文壇,兩顆新星已經冉冉升起。
于是眾人又起哄給兩人道喜,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
之后文會就變得隨意了,蘇油拍手,酒水美食都端了上來,直到最后,每人案前,還添上了一盞玻璃盞。
其中有一些透明的小圓珠,與水果一起加入椰奶中,還有幾塊小冰塊,既美觀又新奇,在這樣的日子里能吃到這樣一道冰涼的甜品,眾人都不由得叫絕。
蘇油笑道:“這料理可不容易,來自數千里外的遠海異邦,是遠洋船隊從麻留甲托來杭州市舶司的外邦商船寄回的,名為西米露。”
張先贊道:“原來蠻邦尚有這等美食,倒是小看他們了。”
蘇油說道:“那也怕是想多了,他們當地的吃法,大約就是蒸熟成糍糕,放樹葉上用手抓著吃,再說那里常年酷熱,怕是一輩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冰。”
說到這個張先想起來了:“對呀,杭州氣候也溫和,明潤這碗里的冰從何而來?”
蘇油說道:“火硝溶于水就會吸收熱量,可以用于制冰,還有氨水循環也能帶走大量熱量,不斷鼓風散熱也能用于冷卻,只要愿意想辦法,辦法總還是有的。”
張先就笑了:“聽聞你發明了一個機械,拿去給陛下運送海魚,被申斥了?”
老不修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油只好說道:“那也是好東西啊,如今司天監搞出了壓力表后,鍋爐壓力可控。軍器監制造出了可靠的蒸汽機,用于給礦洞排水,很節省人工,如今松江船塢也用上了那東西。”
張先還在打趣:“所以陛下英明,申斥得也對。東西沒有對錯,只分是用在正道上,還是歪門邪道上。”
蘇油向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對趙頊的尊重,心里想的是這樣的功勞不要也罷。
他現在的問題,不是功勞太小,而是功勞太大,要什么不要什么,其實都挺傷腦筋的。
將小功勞裝點成小過失,然后由陛下開心地撥亂反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老頭你壓根就不明白這些道道,難怪一輩子仕途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