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章針鋒相對
因此當蘇油聽說蘇轍帶回了馱馬,立刻拉著折克柔跑過來觀看。
騏驥院的都監是勢利眼,給馱馬們的待遇很低,干苜蓿里邊連飼料都沒添加:“按照《馬經》的標準來說,這些都不是什么正經好馬……”
蘇油點頭:“的確不是什么正經好馬。多少公多少母?”
都監點頭:“里邊十五匹公馬,三十五匹母馬。別看骨架子大,蹄子挺薄的,估計遼國人也不怎么當事兒。這些馬放騏驥院,那是丟了官家的顏面。”
這是個很神奇的問題,即便到了宋代,馬蹄鐵都還沒有完全普及,不止一個宋人將給馬上蹄鐵當做稀罕事兒,寫到了自己的筆記里。
不過蘇油的到來已經徹底從生產上解決了這個問題,鋼鐵產能的釋放,讓宋人已經不會再摳搜那丁點鐵料了。
蘇油往馬槽里加了兩瓢四通給騏驥院準備的特種馬飼料,看得都監直抽眼角:“那我就去求請陛下,一半送給北苑監,一半送到狼渡原吧,這些玩意兒擱這里還真是浪費。”
這時候一名黃門過來:“魚國公怎么來了這里?陛下召見。”
蘇油拍了拍手:“那就走吧。”
結果召見的地方是在大殿,蘇油一到就被殿中侍御史彈劾了一道:“臣劾魚國公不成體統。”
蘇油遠遠表示不服:“我這還沒進殿門,陛下這不能算!”
趙頊又好氣又好笑,的確,蘇油注意得很,停下腳步的地方就在大殿門邊,從理論上講,真不算。
將掖在腰帶上的袍角摘下來,將帽子后邊別在一起的鯨骨幞翅打開,摘掉身上的干草,從招文袋里摸出象牙笏板,蘇油這才輕咳一聲,端著四方步,一搖一搖地步入大殿:“臣蘇油,拜見陛下。”
趙頊看了看殿中侍御史一臉震驚的表情,知道這位新上來的朝官對蘇油的做法還有些不習慣,笑道:“制度就是制度,不過魚國公能每每游走在制度的邊緣,總也是其心不誠的緣故。”
“罰一個月的俸祿吧。”
蘇油好氣哦,卻也只得躬身:“臣,惶恐備至。”
趙頊說道:“召愛卿前來,是讓你見一位老熟人。他有關于歲幣的新建議。”
蘇油上殿之時就認出來了,遼國蕭禧,當年在雄州見過的,還被蘇油用震天雷威脅過。
蕭禧笑道:“當年和魚國公也是不打不相識,以一舟之力,橫身阻擋我四萬大軍,便知道不同凡響。今日再見,當日的俊美少年,已然是宋朝國公了,實在令故人不勝之喜。”
蘇油也笑瞇瞇地還禮:“當年蘇油實在是魯莽,更是黑不溜秋談不上俊美。好在使相寬宏大量,能以理折,這才輕輕放過,否則蘇油豈有幸理?”
蕭禧對蘇油的反應非常滿意,蘇油也對蕭禧的反應非常滿意。
當年蕭禧借大宋受災相訛詐,屬于私自發兵,結果吃了個暗虧,回去也沒敢向遼朝反應大宋有了犀利的火器。
這就變相的替宋國保守了秘密,只憑這一條,蘇油便覺得人家蕭禧挺好的。
蕭禧算是遼國最了解大宋的人,既然做了初一,蘇油就立刻把握住了這一絲縫隙,繼續拉著蕭禧做十五。
宋朝在獐子島和鹿島的邊境走私貿易,要瞞過蕭禧那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大家一起發財。
大宋魚國公,是有格調,有底線的好朋友,這就是蕭禧如今對蘇油的看法。
蕭禧是遼國對宋談判的主要人物,但是大宋從來沒有用宋遼之間的商業利益,威脅過領土談判,當真做到了吵嘴歸吵嘴,生意歸生意。
就跟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唐四郎,真的是世外野人,不受大宋管轄一般。
但是一般世界上出現了一些當政者的弱智行為,如果你真以為當政者是弱智,那就傻了。
看似弱智的行為,必然有著并不弱智的目的,這才是大概率的真相。
蕭禧能成為與大宋帝國談判的遼朝首席代表,當然是聰明人。
將遼朝的協議文本送上:“魚國公,我朝的條款,其實并不過分。”
蘇油將之接過,草草看了一遍,竟然是一本商貿協定。
蕭禧說道:“如今獐子島,鹿島上的宋商,貿易規模非常龐大,他們在與遼國做生意,卻沒有向遼朝繳納相應的賦稅,這一點是不合理的。”
蘇油立馬懟了回去:“獐子島和鹿島,位于白龍江口,那是高麗的領土,與遼國并不相干吧?”
蕭禧說道:“高麗是大遼的藩屬。”
蘇油立即針鋒相對:“可同樣也是大宋的藩屬。”
蕭禧說道:“但是貿易的確主要針對的是遼人。”
蘇油不認賬:“那你盡管收遼人的稅啊,或者你讓他們別去啊。”
將蕭禧還要開口,蘇油說道:“我還沒用說完,獐子島和鹿島上的宋人,我們曾經調查過,他們只是海外豪商唐四郎的雇傭。”
“你們的生意主體,乃是唐四郎,跟我大宋沒有任何關系,我大宋也不對兩島上的宋人行為承擔任何相關義務。”
蕭禧咄咄逼人:“那我朝可不可以理解為,要是我們對兩島上的宋人采取行動,大宋會坐視不理?”
蘇油笑了:“蕭大使不必說得這么客氣,你們對兩島的行動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就沒必要拿到臺面上來說了吧?”
遼國對兩島垂涎很久了,耶律伊遜曾經想過打劫,最搞笑的是,當時給島上宋人通風報信的,恰恰就是眼前這個蕭禧。
遼國水師剛出港口視線范圍,就被掛著海盜旗幟的宋國海上使臣縱帆船打得片甲不留。
那幫殺才可是異常的殘忍,甚至在夜間將殘破的敵艦拖到了敵人的港口外,還在艦上豎起了“海上京觀”,以示威脅。
這些底下的交鋒,耶律洪基根本就不知道,蘇油這是在提醒蕭禧,就連耶律伊遜都動不了遼國沿海州郡這塊大蛋糕,真要擺到臺面上說,蕭禧就算完成使命,回到遼國后的命運,怕是也不會太好。
蕭禧臉色一冷:“大宋真不怕我鐵騎兵出白溝?”
蘇油也同樣臉色一冷:“大遼真不怕我水師登陸耀州?”
“魚國公慎言!”王珪都嚇壞了:“兩朝兄弟之邦,不言兵事幾八十年,豈可動輒以刀兵相脅?”
蘇油笑嘻嘻擺手:“王相公你多慮了,別說言語相脅,曹沫劫桓公的戲碼,十幾年前我與蕭使相都在雄州對岸演過了。剛剛不過幾句戲言而已,蕭使相你說是不是?”
蘇油將蕭禧吃得死死的,在宋遼商務上,大宋占了絕對優勢,加上武力威脅根本沒用,因此主動權就完全把握在大宋的手里。
幾次試探之后,蕭禧見占不到一點便宜,只好對王珪拱手道:“一時被魚國公說得惱怒,是蕭禧失言,還請相公不要見怪。”
說完又對蘇油拱手:“魚國公乃是開明大度之人,這份協議,我認為對于大宋其實也有好處。”
王珪都傻了,你是遼國大流氓蕭禧呢!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老子對你客客氣氣,你卻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現在蘇油對你喊打喊殺,你反倒對他如此低三下四?
蘇油這才點頭:“使相早這么說就對了嘛,這份協議關系重大,還需要分析利弊之后,方能答復使相。”
蕭禧禮貌地躬身:“這是自然,蕭禧這次,也只是送上吾皇的旨意,雙方肯定還要磋商的。”
說完又對趙頊施禮:“陛下,那外臣先行告退,還請陛下與相公宰執們盡快商議,我在都亭驛等候消息。”
說完又對蘇油說道:“待到魚國公休沐之日,蕭禧還要打擾,讓國公一盡地主之誼,上次雄州外所贈小金沱的滋味,蕭禧至今都記得。”
蘇油笑瞇瞇地點頭:“沒問題,到時候我們去大相國寺,讓道隆辦桌酒席!他那里有的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