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爭議
轉頭命令船老大,張帆駛往湖心,從大湖中間直接插到鄆州城去。
船老大有些疑惑:“長公,靠湖邊走更安全吧?”
董非搖頭:“一是怕你們見不得那般慘況,二是……大災之前,人心往往比天災還要可怕。寧愿面對大水,不敢面對暴民啊,這百十來艘漕船,干系到整個京東,絕對不能出事兒!”
鄆州,城下大堤。
王克臣擺著椅子,坐在城門外大堤上親自監工,軍民在齊心搬運物資,加高堤防。
以前的舊堤,如今早就在梁山泊的水面之下,湖邊原來的老柳,都只剩下一排樹梢。
堤下,無數的垃圾浮木,正在漩渦里打轉,排出了數十米的寬度,而水位,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快快快……”一艘小舟撐了過來,劃開垃圾草木,幾個壯丁趕到,接住艄公丟過來的繩索,將小舟拖到堤邊。
將船上的人扶下來,一個扎著紅布頭巾的隊正說道:“先去土地廟,那里有人接濟你們。”
獲救的一家人還要感謝,隊正早帶著手下壯丁跑遠了。
剛剛救援船的船頭,已經高過了大堤,王克臣看著這樣的場景,眼光閃爍,轉頭問身邊的一個年輕人:“轉般倉那邊打過招呼了?”
年輕人擔心地看著堤下上漲的湖水,臉色有些發白:“父親放心,倉儲都在高處,大使們已經按預案在走了。”
王克臣嘆了一口氣:“舒兒,怕不怕死?”
年輕人躬身:“兒子……豈敢,只是擔心父親。鄆州城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父親。兒子想請父親上城頭,這里留給……留給兒子就好。”
王克臣斜了他一眼:“等你中了進士,陛下選你入官,錘煉數年爬到知州的位置上,再說這話不遲。”
“轉般倉那邊我不放心,你持我印信,去那里壓陣吧。”
王舒知道這是父親是想將自己從大堤上支開,不要父子一起沒在鄆州城下,不由得有些哽咽:“兒子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陪著你老人家。”
王克臣眼中淚光閃動:“我們家本是勛戚,自曾祖母下嫁王家,到汝父這里,才發奮重列文資。”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要有走這條路的樣子,也罷!”
“剛剛為父心念游移,終是修身未足之故。”
“今日我們便效蘇皇城父子,與城共存亡,盡力謀忠吧。”
王舒臉色更白了,但是還是躬身一禮:“兒子謹遵大人之命。”
就在這時,湖面的水平線上,出現了一些小點,王克臣瞇著眼睛:“兒啦,為父眼花了,那是什么?”
王舒抬起頭來:“那是……船?”
城頭上已經響起了歡呼之聲:“太守!船隊!陛下發來的漕運船隊!”
如今正是自西向東的正風,船行極速,很快,王克臣也看清了,那是一支有上百艘大船的船隊!
王克臣站起身來:“陛下沒有忘記我們!他派船隊救助我們來了!”
堤上堤下,城上城下,所有軍民都歡呼了起來:“陛下救我們來了!”
《蜀中雜記》:
元豐三年,河水暴興,都水監判宋用臣、竇仕上奏,孫村、曹村,二埽必決。
皇家理工學院山長,同知太常禮院,判司天監,龍圖閣侍制陳昭明,開漢武宣房,以瓠子分水,巨野梁山蓄洪,以為緩計。
先克臣按東平,亟筑堤城下。
或曰:“河決宣房,于今千年,且去鄆為遠,州徙于高。八十年不知有水患,安事此。”
克臣不聽,役愈急。
堤成,復起甬道,屬之東平王陵埽,人得趨以避水。
后水大至,不沒者才尺余。
事寧,皆繪像祀之。
汴京,軍機處。
趙頊鐵青著臉,聽著蘇油用指揮筆在大地圖上給趙頊講解。
“陛下,陳景潤的方案,是在通過運算,知道曹村以下堤埽難保的情況下,采取的被動措施。”
“根據他的奏報,以及軍機處理工小組的運算,我們認為方案可行。”
“洪峰持續時間為三個小時,也就是說,只要曹村至內黃一線沿途,扛過這三個小時,便可以躲過這次災難。”
“但是此次洪峰高度,比上一次洪峰最高水位,還要高出二點一米,而曹村諸埽,只能承受再高一點六米的沖擊。即便如此,都需要做好溢流與堵缺。”
“而宣房殿的關鍵,是在重新封堵,根據理工學院的計算,只要封堵即時,減小水流,下游巨野,梁山泊,勉強能夠容納河水,不至于造成濟水下游大災。”
說完將棍子在梁山泊和巨野澤周圍劃了一個圈:“不過泄洪道沿途的南華,臨濮,乘氏,雷澤諸縣,必將遭受洪災;環湖周邊,鄆州和濟州,也必將遭受一定程度的損失。”
“而臣要提醒陛下的是,這僅僅是最樂觀的局面。”
“如果陳昭明的計劃失敗,可能產生兩種后果。”
“其一,宣房殿潰壩,黃河奪瓠子河,肆虐興仁府,濮州,廣濟軍,濟州,鄆州,之后奪濟水,肆虐齊州,淄州,青州,范圍將涉及京東西路和京東東路的北部,會是一場不亞于黃河改道的災難。”
“其二,黃河依舊決孫村,曹村,或者商胡口,奪舊道入海,整個河北東路,部分河北西路,將遭受六十年一遇的洪水肆虐。”
“這就是你蘇明潤主動請纓,大權獨攬的結果?!”門外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王珪大踏步進來:“魚國公,這就是你給陛下,給天下人的交代?!”
蘇油躬身:“王相公來了,我只是將最好的局面和最壞的可能告訴陛下,現在大家都還在努力,結果如何,尚在等待通報。”
“可是宣房殿已經決了!”王珪怒不可遏:“竇仕是你推薦的吧?陳昭明是你推薦的吧?宣防殿是什么地方?漢時因宣房決口,赤地三千里,武帝集全國之力,兩千石以下親負木石,方才堵住的地方!”
“如此河防重地,你們竟敢扒開,是誰給了你們的膽?!”
蘇油淡然說道:“這是理工運算的結果,如果不進行分洪,下游曹村,孫村一帶,大埽必決。”
“笑話!以未興之災,啟人為之禍,你們怎么就知道下游必決?自古以來治河,都是萬眾一心,加高提防,豈有理學抗洪,決堤抗洪之說?”
蔡京拱手,插嘴道:“大禹治水,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不就是理工之學?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鑿龍門伊闕,不就是一改父轍,分水泄洪?”
“相公飽讀經史,為士林華翰,豈能說陳學士所舉,自古皆無?”
王珪不由得一窒,氣勢頓時弱了。
就在這時候,馮京,李肅之也趕來了,一起進門的,還有蔡確。
蘇油對趙頊躬身道:“不管事情如何,總是有備而無患,臣之前已命鄆州作為此次抗洪救災的中心基地,積儲了大量救災物資,而陳留轉運的一百三十多艘船只,今日也將抵達。”
“臣既不是虛聲夸飾,也不是危言聳聽,只是將此次洪災的后果,如實告知陛下。”
“陛下,今年黃河四次洪峰有多烈,可以命都水監,國史館查閱資料,作為對比,看看歷史上同樣程度的洪水,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現在的耽誤之急,是在最好的結果與最壞的結果之間,取一個度,做好準備,京中物資,可以逐步出發,前往救濟,而不是在這里推諉追責。”
“這些,請留到事后,王相公要彈劾爭辯,也請在事后。到現在,我還是陛下委命的提舉抗洪事。而今天,是最關鍵的一天。”
“今年最大洪峰,現在正經過濮陽內黃段,我還要行使自己的使命。”
“或者,我給陛下和王相公另開一個房間,由王相公獨奏陛下,不要耽誤我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