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六章出征
但是要范純仁欺君是不可能的,十月辛卯,六路都經略司收到了趙頊的詔令。
“蘭州及西使城界,連接熙河,通遠軍新復,多荒閑地。已令趙禼招弓箭手,竊慮應猝難得數足,權許人開耕,所貴得廣芻粟,以實塞下。”
“九原故郡,得人甚多,且水草豐美,世出佳鹽。已令曾孝寬掌郡事,上《戶馬法》,言于九原甚便,乞施行之,已從所奏。”
“范純仁上山北三路恢復之計,言乃卿之策。干臣憂勞國事,不以方任自拘,朕心誠慰。”
“然六路都經略司部署大軍,籌謀進討,乃卿之正務。”
“今西賊隔絕瀚海,龜縮興靈,擁兵幾三十萬,如何破之,朝廷尚有憂疑。”
“大軍久外,消耗非小。摺運軍糧,所運亦不多,雖頗得蕃部窖粟,又數不至廣,恐士卒有饑餓逃亡,殆誤國事。”
“前從所奏,令軍士稍事修養,并加賞給,亦皆從之。”
“散諸軍于后路,分守堡寨,以迤邐為計,此固分軍就食,鞏固山北之良策,然進取之軍,亦當留足用。”
“今靈州已有可破之勢,天日寒凍,或可乘時,集軍速戰,畢功于一役,后圖緩治可也。”
“六路都經略司當審度機便施行,無以轉運為梗撓。如糧饋闕乏,京東諸路尚可援餉,非必興山北三路而后征。”
這是在給蘇油施加壓力,該進軍了!
韋州北郊,蘇油正在校閱軍隊。
支應過劉昌祚帶來的前線混亂之后,蘇油重新調配了軍力,新軍將幾處要地交給前來接替守衛的舊軍,重新集結成了三路。
囤安軍在應理關,控鶴軍在夏州,剩下的感義、鎮國、定國、學院兵,全部集結到了耀德城。
應理關在黃河之北,耀德城在靈州川中流,只有控鶴軍,遠在六百里外的夏州。
劉昌祚也在夏州修整,出青岡峽時的五萬人,連場大仗之后,能騎馬的只剩下三萬,除了陣亡七千多人外,還有一萬多的傷兵。
趙頊的嘉獎令下來之后,蘇油奏請成立大宋第一支重騎兵部隊,以劉昌祚部下郭成的騎軍為基礎,利用修整時間命沈括緊急將繳獲的夏人鐵鷂子鎧甲予以修復和仿制,加上王中正繳獲的馬匹,打造出了三千人的重騎隊伍,以及兩支為重騎服務的輕騎軍,共計九千人。
重騎軍根據趙頊的意思,命名為驍銳軍,兩支輔助的輕騎,一支命名為豹捷,另一支用了西軍現成的一個編號,虎翼。
武臣瞬間就被黑心文官安排得明明白白,趙頊非常滿意六路都經略司的這個決定——大宋從今起,也有了一支能與西夏鐵鷂子,遼國鐵林軍媲美的重騎,其政治意義不言而喻。
而且這也是對劉昌祚的獎賞,大宋表面上最強大的舊式騎軍隊伍,當然要交給最能打的虎臣來統帶,這是一份不容劉昌祚推辭的高光榮耀。
然而在蘇油內心的黑暗面,此舉卻是給劉昌祚戴上沉重的腳鐐,讓他的大軍想快都再也快不起來。
作戰任務下達后,看似威武雄壯的驍銳軍,只能跟在新軍后邊吃灰。
要是這樣高國舅都還跑不贏,那只能說使相一職,活該他拿不到手。
麻袋是個好東西,耀德城如今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城外拉起了鐵絲網,挖掘出了壕溝,然后用沙袋磊疊起了半人高的掩體,城周幾處高地、交通壕連通到炮兵陣地,已經將這里變成了一座無法攻取的橋頭堡。
這里是討伐靈州最緊要的出擊陣地,三支新軍加上學員軍,前軍共計一萬八千人。
兩萬探路的蕃部騎軍,已經由李文釗帶領著出發,新軍的后面,還有種珍的一萬五千精騎。
蘇油身穿一身沒有肩章領章的雙排扣灰呢冬軍服,身邊站著中軍帥臣高遵裕,監軍李若愚,看著臺下這四支士氣高昂,軍容整肅,武裝到牙齒的部隊,心中涌起理所當然的自豪。
三大一小四個方陣之前,當先是部隊的指揮官,他們的軍銜,已經被趙頊升為了襄領,而高遵裕,更是升做了協統。
指揮官之后,是炮兵隊伍。
這是三支新軍的絕對火力,每軍五門霹靂炮,而學院兵方陣之前,更是多達整整十五門。
炮車后面,是一片灰色的海洋,只有戰士們帽盔上的紅纓,如同一簇簇燃燒的火苗,標示這是一個秉承火德而生的國家最頂尖武力。
每一位士兵身邊都是一匹雄壯的駿馬,駿馬上的裝備包括睡袋,工兵鏟,神機銃,干糧袋,飼料袋,手拋式震天雷,銅皮水壺和小飯鍋。
士兵身上系著武裝腰帶,腰帶上有一排皮包,里邊有應急藥包,工具包,彈夾,子彈帶,甚至還有衛生用品包。
隊伍的外圍,是多達三千輛四輪廂車,廂車的輪子還特意經過改裝,比汴京城里的車輪寬了三倍,以更加適應西夏的道路條件。
車上滿載著輜重,帳篷,燃料,彈藥等物資,這些東西,是在十天之內,從寧夏城緊急運送過來的。
畢仲游在鄭州理工學院和四通財計小組的幫助下,圓滿完成了六路都轉運司提出的苛刻任務。
而大軍的后面,是整整三百多里,等待征服的旱海。
軍士在獵獵寒風中肅立,軍旗在高高飄揚。
蘇油站在高臺之上,從李若愚手里鄭重地接過一條錦囊。
錦囊打開,從里面抽出一張白絹,上面的血跡,早已經變得紫黑。
蘇油將白絹舉起:“這是一份血書!是八十年前,那位堅守孤城的邊帥,寫給朝廷的求急告表!”
“八十年前的咸平五年,李繼遷叛我大宋!”
“清遠軍陷,夏人大集,斷了靈州的餉道,讓靈州孤軍絕援。”
“領順州團練使、知靈州兼都部署裴濟,刺血染奏,求救甚急!”
“而當時朝中諸公,或議靈州可棄,或議靈州當救,整整議論了兩個月,猶遷延不決!”
“裴仲溥公以萬人獨抗數十萬強敵,堅守彌兩月,而救兵始終不至,最后箭盡糧絕,城陷后壯烈死事!”
“哀聞傳入汴京,上聞之嗟愕良久,深為痛惜。”
深吸了一口氣,蘇油厲聲喝道:“傳聞李繼遷攻陷靈州之后,曾經登上城頭,大哭一場,繼而仰天長笑!”
“從那時起,西賊,就成了我大宋的噩夢!”
“丟掉靈州,就是丟失了漠南門戶!不過十數年,河套便淪入敵手!西賊兵鋒,可以直逼涇原、環慶,震蕩關中!”
“大宋為了解此危局,耗費了整整八十年的時間!耗費了無數的錢賦!耗費了無數百姓、軍人的性命!”
“換來的!是西夏每年從大宋手中攫奪二十萬貫的歲幣!是西疆連年告警,是軍士苦戍死守,是百姓殘破流離,是陛下中夜嘆惜,憂勞不寐!”
“當時的靈州該不該救,到了今日,血淋淋的歷史,早就告訴了我們答案!而那些誤國的昏庸之輩,已然被釘死在青史的恥辱柱上!”
“可我大宋的英靈,猶在三百里旱海之外,猶在那凄冷的靈州城頭,日夜渴望著大宋的援軍!”
蘇油將血書系在獵獵軍旗的旗環之上,再次轉過身來,看著北方荒涼的雪野戈壁,已經熱淚盈眶:“今天,援軍終于到了!”
“今天,我們就要去收復華夏故土,一掃八十年來屈辱與腥膻!”
“今天,我們要去蕩平西賊,讓他們為八十年的叛逆不臣,為百萬百姓和軍士的死傷,付出應有的代價!”
“今天,我們要去迎回裴仲溥公,以及一萬死難靈州的將士英靈!將他們的神位,奉還于皇宋昭忠祠堂,享受理應尊享的榮光!”
“我們來晚了八十年,可是今天,我們終究來了!”
蘇油猛然右手擊胸,對著北方行了一個新軍的軍禮:“英靈不遠,佑我功成!皇宋,萬勝!”
“英靈不遠,佑我功成!皇宋萬勝!”
將士們的士氣,已然達到了,翻身騎上駿馬,高聲吶喊,整裝待發。
高遵裕抽出騎刀,向北平舉:“出征!”
諸軍列陣向北,滾滾而去。
于此同時,夏州、鳴沙城,另外兩路宋軍也已約期拔寨,三路大軍,同時朝河套重鎮靈州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