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章引領思路
年輕點的是范祖禹,就是蘇軾戲弄完人后不準人家去告狀的那個“范十三”。
蜀中華陽范家三代,范鎮、范祖禹、以及范祖禹的長子范沖,都是治史的名家,后世合稱為“三范”。
不過現在范沖年紀還小,尚在蜀中讀書。
氣質華美的中年官員則是錢勰,吳越武肅王六世孫,豐神俊朗,和蘇軾交情極好。
神宗制定官制的時候,錢勰在居喪。趙頊在左司郎中那個格子里親自寫上錢勰的名字,告訴王珪:“等到錢勰終制那天,便授之此職。”
高麗連接死了幾個國王,趙頊指明要錢勰作為憑吊使節,在錢勰入對的時候說道:“高麗好文,又重士大夫家世,只有你最合適。”
錢勰說道:“那臣求呂端故事以行,凡饋餼非以往制度說規定的,皆不接受。”
那次出使非常成功,錢大帥哥的風采比之前的蔡卞、邵伯溫更勝一籌,傾倒高麗。
回程的時候,王熙和傅賢妃遣使臣追到獐子島,要送給錢勰四千兩金銀器。錢勰問使節:“在館時既辭之矣,今何為者?”
高麗官員哭道:“吾王仰慕風采,來前說了,如貴使不受,歸則死。且左番使臣都已經接受,錢公你就可憐可憐我,收下吧。”
錢勰依舊拒絕:“左右番各有職任,我只講制度。制度如此,汝可死,吾不可受。”
呂公著本來引錢勰入館做翰林的,但是蘇油上書,呂大防做了門下侍郎,開封府尹空缺,不妨讓錢勰做開封府尹。
開封府的制度條例經過蘇油、馮京、蔡京三次大調整,已經非常完善,主要就是一個吏治問題和遵守制度的問題。
高滔滔同意,讓錢勰以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
錢勰精敏異常,什么事情都瞞不住他,“剖決甚閑暇,雜以談笑諢語。而每一顧問,胥吏皆股栗不能對。”
有老吏畏其精敏,欲困以事,導人訴牒至七百封,然后一次性交到錢勰那里。
錢勰隨即剖決,直如龐統一般,半天處理完畢。
其中有幾封不中理者,錢勰將卷宗退還,告訴老吏這幾封駁回,以后不得再進。
過了一個月,聽訟時一人又至,錢勰將老吏召來:“吾固戒汝矣,安得欺我”
老吏道:“沒有啊,之前沒有報上來過啊……”
錢勰說道:“這件案子之前你是怎么怎么說的,我當時是怎么怎么駁回的,而且我還在卷宗里邊某個地方加了某字。”
說罷將卷宗打開,翻到其中一頁,果然。
從此開封府再無一個胥吏敢在錢勰面前跳,全都老實辦差。
一日因決一大滯獄,內外稱之,認為最近幾屆開封府尹里邊,錢勰吏能為第一。
蘇軾聽說之后不服氣,我家小幺叔才是第一!
于是趁錢勰還在料理公事的時候跑去搗蛋,說京外某某給我寫信,還特意問候了你,我做了兩首詩,你是不是也陪和一下,我這就一起寄出去。
錢勰一邊陪大蘇聊天,一邊簽署公事,一邊應答教訓胥吏,一邊構思詩歌,不一會抽出一張紙,唰唰寫下兩首詩,對蘇軾說道:“詩歌已經得了,子瞻幫我一起寄吧,順便也替我問候某某。”
蘇軾都不得不服,大為驚嘆:“眾人推許穆父尹京為近時第一。我還替小幺叔不平,今日才知什么叫電掃庭訟,響答詩筒,卻真近所未見之霹靂手也。”
錢勰哈哈一笑:“安能霹靂手,僅免葫蘆蹄耳。”
葫蘆蹄諧音“糊涂提”,糊涂斷案的意思。
蔡卞也在群官當中,將錢勰拉到一邊,低聲說道:“‘鞅鞅非少主之臣,悻悻無大臣之操’。公知子厚不可撩撥,何故元豐末年詆之如是?”
章惇當年以門下侍郎出知汝州。當時錢勰還是中書舍人,誥詞里有這一句,讓章惇非常氣憤。
錢勰自己都覺得自己寫得有些過了,愀然道:“我當時真是給鬼劈了口了。”
蔡卞責備道:“那這次子厚告哀,怎么你制詞里又有不當?”
老錢這會兒都快后悔死了,想了半天:“或許……那鬼又來了一趟?”
兩人正說到這里,卻突然發現席上異常安靜,扭頭一看,卻見眾人都在苦苦思索的樣子。
兩人回到席上,范祖禹問道:“怎么都做起悶葫蘆來了?”
劉奉世皺著眉頭:“黃魯直剛剛出了個酒令,一時難住所有人——虱去乙為,添幾卻是風,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錢勰說道:“這又有何難?”
等到再一凝神:“咦?卻是真難……”
卻聽亭外一聲朗笑:“有何難哉——江去水為工,添絲卻是紅,紅旗開向日,白馬驟迎風。”
另有一個聲音也笑道:“我也有了,二去一為單,添二即成三,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哈哈哈哈……”
之前的那個聲音頓時大為不滿,譏笑道:“小幺叔精于數算,這不成了打算盤……”
突然又反應過來:“等下!你這擺明了就是譏刺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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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娃剛從外頭進京,這才一年又要被丟去中牟,可不是前罪才清,又得后罪?
那年輕的聲音哈哈一笑:“這不是怕你驕傲嗎?不打算盤也行,嗯……去千舌作口,得天方是吳,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你……你還是語帶譏刺……”
這一回的前兩句,卻又有諷議他要少動舌頭,也有嘲笑他這次幸得高滔滔英明庇佑,“得天方事無”。
眾人轟然叫好,一起起身迎接,卻是蘇軾和蘇油到了。
大家都是來給蘇軾送行的,這次雖然蘇軾受了委屈,但是其實底層原因還是理學和程學之爭。
用大蘇離京六十里,提舉京師大學堂,換程頤退回洛陽,守西京國子監,蘇油覺得還是非常劃得來。
而且蘇軾最適合干的工作,目前來說,其實也是這個。
雖然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蘇油都沒有一丁點的動作,干凈得一塌糊涂,但是很明顯,這是一次理學狙擊程學,改良派抵御保守派占領的臺諫,并且反擊成功的大事件。
就跟程頤從頭到尾也沒有出頭,最后照樣被出外洛陽一樣,蘇油作為理學一派的帥旗,作為改良派的領袖,理所當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洗清了御史臺,換上了蘇元貞主事,抵在首相背心上的匕首,算是被去掉了。
蘇油和蘇元貞幾乎同齡,蘇元貞先后受教于大蘇、蘇油、范先生和唐淹,可這次事件中表現出一副公事公辦,絲毫不講個人感情的態度,將“臺諫風骨”拿捏得死死的。
證實誣告后,大蘇本來可以不遭殃,但是卻被蘇元貞揪著不放,深挖根源,最終同樣吃了掛落。
這就明白了,蘇元貞出身外族,不可能投靠任何一方政治勢力,只能選擇做皇帝的“孤臣”。
至少朝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員是這樣理解的。
錢勰笑道:“素聞司徒不以急智見長,如今看來,傳聞斷不可信也。”
蘇油跟錢勰拱手笑道:“列位就是詩做得太多,而這個酒令又很不符合作詩的套路,平日里也不會有人去會注意,故而一時半會都想不到那里。”
“兩句唐詩,得首字與尾字合韻,然后拆添文字做成前兩句即可。”
在座的都是聰明到極點的人物,窗戶紙一捅破,秦觀首先就對了出來:“鑰去金為月,月入門得閒,閒居少鄰并,草徑入荒園!”
劉奉世也合掌:“卻提醒我了——研去石為開,加八即成并,并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出酒令的坑貨黃庭堅笑道:“司徒固非以文字快捷見長,然最善開導啟發,引領思路,此亦不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