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李格非
蘇軾憤怒地指出元豐年間李定、舒亶、張璪等人在烏臺詩案中構陷自己的罪名,“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諫為誹謗也”;
而如今兩人誣陷自己“誹謗先帝”,則是“以白為黑,以西為東,殊無近似者!”
文章里明白指出:“自熙寧、元豐間,為李定、舒亶輩所讒,及元祐以來,朱光庭、趙挺之、賈易之流,皆以誹謗之罪誣臣。前后相傳,專用此術!”
蘇軾還在寫給王鞏的信中說:“某所被謗,仁圣在上,不明而明,殊無分毫之損。但憐彼二三子者,遂與舒亶、李定同傳爾!”
而蘇油的反應則與大小蘇相反,雖然理論上賈易如今已然沒有彈劾任何人的資格,蘇油還是閉門待罪,并且請中書查閱軍機處的敕令和趙煦的御披。
軍機處的敕令,是命扁罐前往揚州,將朝廷鐵路改線,先通海州再通密登的大事與蘇頌詳細講解,同時命蘇頌開始預備人力。
而趙煦則認為扁罐新婚,尚在假中就派差遣,在君主使用臣下一道上,殊失寬厚,但是軍機處的命令已經下達,于是便效仿當年先帝對韓維的故事,追加一道詔書,命畢觀隨同。
同時應皇叔趙頵所請,順便去楚州接楊介赴京任職。
這其實是蘇油設置的一道政治陷阱,然而就是有蠢貨自以為得計,硬要往里邊跳。
之前賈易彈劾蘇軾出題不忠的時候,高滔滔就曾經大怒,欲加峻責。
呂公著努力開解,說賈易所言頗切直,只是惟詆大臣太甚而已,因此僅僅罷其諫職,出外通判。
而在退朝后,呂公著對范純仁和蘇油說道:“諫官所言,不可細論得失。顧主上春秋方盛,慮異時有導諛惑上心者,正敕左右爭臣,不可預使人主輕言者。”
因為事涉蘇軾,蘇油當時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點頭稱是。
然而賈易似乎鐵了心要碰瓷,不過這次,注定會頭破血流。
中書的反應很快,呂公著親抓此事,蘇轍的問題很快查清,純屬子虛烏有。
而蘇軾的詩歌,根本寫在神宗去世之前,是因為在常州買了一塊山田,興起而作,這個有當時的地契簽署的時間為證。
等到軍機處和學士院將給扁罐的敕令和趙煦的敕黃、學士院的詔書公布出來后,賈易、趙挺之算是徹底激怒了所有人,也讓呂公著徹底看清了程頤門生的嘴臉。
賈易這是被貶不平,攀咬報復!
他如今的所為,說輕了是仍舊沉浸在過去御史言官可以風聞奏事,不講規矩,亂開地圖炮的迷夢里。
說重了,是在挑戰如今大宋朝廷政治秩序的底線,是意圖挑起黨爭!
他們就是朋黨!
賈易的目的,明顯是意在蘇油。
然而蘇油治政一年來的作為,不光光是有想法有能力,關鍵還不偏不倚,徹底貫徹了“三派兼用”的方針。
就連舉薦有缺,每次都是一派一個,讓高滔滔自行選擇,絕對公允,也絕不自作主張。
蘇油大公無私的表現,已經得到了朝堂上絕大多數的支持。
由他主持大局,所有人都不用擔心因立場而被陷害報復,或者有能力而被刻意打壓。
對于經歷過王安石、蔡確、司馬光執政的群臣來說,蘇油簡直就如黑暗政壇上的一縷寶貴陽光。
至此御史紛紛上章,力保三蘇,議論賈易諂事程頤,默受教戒,附下罔上,背公死黨,乞早賜降黜。
庚申,王覿奏:“蘇軾、程頤,向緣小忿,浸結仇怨,于是頤、軾素所親善之人,更相詆訐,以求勝勢。
小人近乃造為飛語,有五鬼、十物、十八奸之說,大概不過取一二公義所共惡者以實其言,而馀皆端良之士也。
伏望詔榜朝堂,明示不信讒言之意,以安士大夫之心。”
丁亥,太皇太后宣諭蘇元貞、孔文仲、丁騭進對,要求臺諫“一心為國,勿為朋比。”
而更大的風潮,在民間掀起。
以往御史掰倒宰執,芝麻小官掰倒當朝大佬,吃瓜老百姓們基本上都是喜聞樂見。
然而這一次,開封府和杭州的老百姓出離憤怒了。
報刊雜志連篇累牘,要求朝廷以唐朝牛李黨爭為戒。
記者采訪了開封、杭州士農工商對蘇軾、蘇轍和蘇油的風評,有名有姓,并且將原話刊載在了報刊上。
三蘇的口碑,好到爆表。
汴京工商金融界財大氣粗,有的是人力物力,直接將賈易、趙挺之的過往履歷事件翻了個底掉,也登在了報上。
賈易幼年喪父,其母紡績供其讀書,人嘗以果餌之費與之,賈易不忍花用,積百錢以償母,當時傳為美談。
但是入仕之后,賈易的財產莫名增加,收入花用與其御史官職嚴重不符。
還有個細節,大蘇在常州購地的時候,賈易正好是常州司法參軍,按道理說大蘇買地的地契賈易應當過手知曉,詩歌創作日期賈易也應當不會弄錯才對。
所以賈易刻意歪曲事實,構陷同僚的罪名,鐵板釘釘跑不掉!
趙挺之更慘,他的履歷一路都與蔡確有關,當年他按視陳昭明開宣房口,就是蔡確明確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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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確作相后,提拔他做了監察御史,哪怕蔡確名聲臭了大街人人喊打,趙挺之作為御史,自始至終未論蔡確一罪。
更早之前,在德州希行市易法,為黃庭堅所阻;
近來召試又為大蘇所阻,曰:“挺之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
這些污點,全部都被報紙翻了出來。
甚至連遠在洛陽的程頤都受到牽連,以其兩嫂再嫁,言行不一,被士林深誚。
很快,京師大學堂的學者們聯名上書,要求清正朝堂,杜絕朋黨。
水西劉小二又畫了一張漫畫,畫的是兩名奸商,一個拿筆在甲魚背上畫殼,想用甲魚冒充烏龜;一個在往美酒里邊兌水,以圖不義之財,丑態畢露。
邊上寫了四個字——“造假之程”。
又是諧音梗,意思是“趙賈之程”,諷刺這三人是偽君子,真朋黨。
朝野風議完全一邊倒。
甲辰,朝廷決議下來,詔以賈易已罷言職,不合于謝上表內指名論事,責知廣德軍。
趙挺之出知交州。
詔諭蘇油,復出視事。
蘇油收到朝廷詔書時正在帶著漏勺做新一年的辣椒醬,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漏勺問道:“太學好像有個先生叫李格非,你認識不?”
漏勺不由得莫名其妙,將簸箕里的新鮮辣椒倒入擂砵:“不認識,我是理學一脈,與太學氣格不近。”
這小子最近剛剛行了加冠禮,說話老是陰陽怪氣,蘇油伸手就將漏勺頭上的文士髻打歪:“肚子里沒幾兩糟糟,倒先拽上文了,找打。”
將長杵交給漏勺:“我去找篇文章,文叔先生作的,叫《洛陽名園記》,文叔是韓魏公的門生,禹玉相公的女婿,大蘇的好朋友,你看看做不做得你師傅……”
“你也該學禮記了,他可是《禮記》名家,著《禮記說》數十萬言,你到他門下留一段香火情也是不錯的……”
“嗯,我們家如今也算金石法帖之家,文叔先生政見家教也與我們家相近,比趙家好得多,以后大家和睦相處沒問題……”
漏勺聽得云里霧里,爹爹這是在胡說八道什么鬼?
賈易意圖掀起的朝爭,連泡都沒能冒一個就被打壓下去,大家只當看了個笑話,就回到正常的朝政上來。
丁未,從戶部尚書李常請,于泉州、海州增置市舶。
范祖禹乞于邇英閣復張掛仁宗時王洙、蔡襄所書《無逸》、《孝經圖》,從之。
十一月,壬申,詔:“講讀官遇不開講日,輪具漢、唐故事有益政體者三條進入。”
這是采納了蘇頌臨去前的建議:“國朝典章,大抵沿襲唐舊。乞詔史官采《新唐書》中臣主所行,日進數事。”
頌每進可為規戒有補時政者,必又述己意,反復言之。
至此故有是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