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蘇半朝
呂公著是講學出身,長期當任趙頊的老師,學術講究治心養性為本,平居無疾言遽色,于聲利紛華,泊然無所好。
識慮深敏,量弘而學粹,茍便于國,不以利害動其心。與人至誠,不事表暴。好德樂善,出于天性。
他的特點,是低調。
一生簡樸,當年進京科舉,直到考中進士,一起住宿的舉子都以為他是寒酸書生,壓根想不到是當朝宰相的兒子。
他的特點,是清廉。
家廟和尚托他采買銅器,呂公著不好拒絕,又沒辦法,愣是拿出心愛的硯臺,與蘇油這土豪交換。
他的特點,是善于調和。雖然能力有所不足,但是卻能夠博采眾長。
王安石博辨騁辭,人莫敢與抗,公著獨以精識約言服之。
就連王安石都感慨:“疵吝每不自勝,一詣長者,不覺消釋。”其敬服如此。
待人接物,態度永遠是那么溫和,哪怕是地位資歷差自己十萬八千里的人,都是一樣。
趙頊即位時還是青蔥少年,將自己的態度擺得很正,虛心向朝中重臣取經。
如韓琦、司馬光、王安石等,在說話的時候常常說著說著就變成了訓孩子的語氣。
只有呂公著,從來都是軟語溫言,就像如今蘇油對趙煦一般。
所以老頭的話,在趙頊那里很有作用,也因為這個原因,保護下了一大幫子被王安石欺負的保守派人士。
他的特點,還在于善于包容獎進人才。
司馬光評價:“晦叔進用,天下皆喜。”
王安石評價:“晦叔為相,吾輩可以言仕也。”
這樣的人物,古往今來都不多,蘇油所知,一個程顥,一個呂公著而已。
到位高權重還如此的,可真就此公一位了。
更好笑的是蘇油在清點老頭留下的歷年疏奏,準備交給蘇軾寫行狀的時候,發現老頭跟自己一樣,其實非常不喜歡做官。
他有自己的堅持,雖然不跟你紅臉,但那是替你保留體面,既不代表贊同,更不代表欣賞。
小有不合,下朝便上書請退,歷仕四朝,竟然沒有一年不自列求去!
老頭得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官位,他得意的是自己的學術,整個歷史上,能夠開學術之門的宰相,同樣的鳳毛麟角,幾乎都集中在宋代。
范鎮一個,司馬光一個,王安石一個,韓維勉強算半個。
剩下的,就呂公著和蘇油了。
于是蘇油決心為以后自己致仕之后的學術制造“成例”,上書朝廷,要求命京師大學堂文學院,整理呂公著的學術文章。
最后得卷二十二,錄一,集一。
而其參與編修的檔案更是不計其數,其中光三朝皇帝的《實錄》便多達三百多卷,參與修訂的禮部禮法多達一百二十卷。
直接開啟了后世《呂學》一門。
呂公著死后哀榮,有高滔滔和蘇油給他兜底,辦得算是風光異常。
然而蘇油感覺,自己的麻煩快要來了。
如今的朝堂,頭上一個超品,文彥博,是自己的老師兄。
其下左相是自己,右相是范純仁。
再其下門下侍郎章惇,中書侍郎劉摯,尚書左丞王存,尚書右丞蘇轍。
六部尚書里,韓忠彥剛剛從禮部調整到戶部,原戶部尚書李常調整到兵部,禮部尚書高滔滔點名要留給鄧溫伯。
樞密院是王韶主事,剛剛退休,高滔滔安排了呂大防,還有個晁補之簽書樞密院事。
軍機處是折繼祖。
還有個開封府尹也很重要,錢家老伙計——錢勰。
臺諫這個宰相收割機也重要,但是不省心企圖搞黨爭的一大幫子,都被蘇油坑出了朝堂,剩下的蘇元貞、孔文仲、呂陶,還有剛剛被提拔進入臺諫的右正言劉正夫,都算是自己人。
這樣掰著指頭數過來,尼瑪簡直就是權傾朝野!
可憐自己才不過做了兩年多的首相,朝堂的人事任免權自己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就已經混成這樣了?
大佬,關鍵是跟自己同時期的大佬們,眼看著一個個就凋零殆盡!
除了頭上那個超長待機的老師兄,剩下的如呂惠卿、韓維,已經不可能回到朝堂。
其余的年紀雖然比自己大,但是在仕途上,幾乎都是自己的晚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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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猛人章惇,自己當知州的時候他還是小小通判,自己轉運一路的時候他還在自己治下秦州挖金子。
要不是攀王安石走捷徑,就章惇的政績,給蘇油提鞋都不配。
呂公著一走,蘇油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如今朝中堪稱“蘇半朝”。
欲哭無淚的是,小蘇半朝才剛滿四十一。
趙煦這小破孩現在不用管他,但是高滔滔可是英明的政治家,就算再欣賞再縱容自己,也不會容忍朝堂現在這樣的情形。
三月,大魚泊的冰開始化了,南歸的天鵝與大雁開始在大魚泊停留。
頭鵝宴開始了。
號角吹響,兩支穿黑綠衣衫遼皇親衛,每人備連錘一柄,鷹食一器,刺錐一枚,騎著馬開始朝湖周圍擴散開去。
然后每隔五、七米留下一人,如發現鵝雁棲息群,侍從們便會敲起扁鼓,搖起旗幟,大聲吆喝,將鵝雁驚起,同時命人快馬飛報皇帝,皇帝便會命伺鷹人放飛海東青,擒鵝捕雁。
海東青捕捉大雁和天鵝是非常精彩的活動,因為天鵝本身的體型,比海東青要大,海東青卻一樣獵殺,這也是女直人和遼人崇拜喜歡海東青的原因。
待海東青與鵝雁搏斗墜地后,距離最近的侍從則立刻上前,用刺錐將鵝雁殺死,遼皇會取出鵝雁的腦子作為給海東青的獎品,并賞賜刺鵝雁者以銀絹。
第一頭被捕到的鵝,稱之為“頭鵝”,皇帝要舉行“頭鵝宴”,君臣致賀語,舞樂歌歡,縱酒高呼,并將鵝毛撒得遍地,把長鵝毛插在帽子上尋歡作樂。
后人寫有遼宮詞:“弓開滿月箭流星,鴛泊彌漫水氣腥,毛血亂飛鵝鴨落,脫鞲新放海東青。”
頭魚宴和頭鵝宴,在趙孝奕眼中,更像一場遼國契丹騎兵和屬國部落騎兵共同舉行的軍事演習,以及軍事演習之后的外交活動。
因為除了打魚捕鵝,還有一項重要的活動就是圍獵,組織騎兵對森林實行進軍、潛伏、圍困、追逐、射獵等一系列行動。
劾里缽和阿骨打的完顏部是所有屬國部民當中最厲害的,能夠呼鹿、刺虎、搏熊,不少部民因技能出眾而驟加官爵。
混同江上,飄著幾支木筏,獨木舟。
趙孝奕在最大一支木筏上用鵝毛扇烹酒。
阿骨打劃著一艘獨木舟過來,獨木舟很奇特,上面橫綁著兩根橫枝,橫枝的另一頭綁著一段輕木,變成類似雙體船的樣子,大大地增加了獨木舟的穩定性。
“大官人!這法子當真好使!”阿骨打咧著嘴朝趙孝奕打招呼。
趙孝奕伸手將阿骨打拉上自己的木筏:“怎么著,沒去圍獵?以你的寶弓和箭術,射殺大虎都不在話下。”
阿骨打將頭上皮帽取下,臉色有些羞怒:“后來我才想明白,先收走我的寶弓,然后有用戰利品與我換回,合著射殺答古,我跟部民一點好處都沒撈到,不伺候了!”
“還沒算傻到家。”趙孝奕忍俊不禁:“不過北朝是爾等宗主,不是說不伺候就不伺候的,你看你爹那老胳膊老腿兒,不還在皇帝跟前跳舞嘛?”
阿骨打羞得滿面通紅:“阿爹不是英雄所為!”
“那你就錯了!”趙孝奕拉著阿骨打坐下,給他遞上一杯:“你爹能屈能伸,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阿骨打一口將酒悶了,咂了咂嘴:“不是燒刀子,煮過了味道更淡,沒意思了……”
趙孝奕不禁失笑。
阿里骨問道:“你說阿爹諂媚遼皇,如何反倒是大英雄?”
趙孝奕又往酒壺里加了兩枚青梅干,輕搖羽扇,逼格瞬間滿滿:“使君知龍之變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