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龍門陣
李學究笑道:“這事兒我給王胖子作證,的確是真的。”
王胖子頓時得意洋洋:“是吧是吧?”
李學究說道:“不過好像你當時是說幾個小郎君把綠豆按黃豆的價錢賣了十斤,幸好你及時阻止,才只虧了兩百文來著?”
王胖子頓時不得意了,眼珠子轉了轉,打死都不認賬:“沒有的事兒!那是陳綠豆新黃豆,幾位少爺沒賣錯,是我老王搞錯了!”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紛紛說王胖子是奸商。
笑鬧了一陣,邊上有人說道:“三位少爺的能耐那還用說?太皇太后打他們小就跟官家一起看護教誨大的!倒是這個馬涓,能殺到榜眼,名次還在蘇陳二公子之上,可也著實難為他了。”
王胖子頓時又得意了:“所以說看皇榜就得去皇城根兒,不然好些事情你們都不得知曉!你們想不到吧?這馬涓可也自幼不凡!”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如何不凡?”
王胖子得意洋洋:“叫你們笑話我,湊個茶錢算王胖子的跑腿,這個新書才給你們說道!”
樊老三過來給王胖子擺上三泡臺,啊不,現在這個叫學士茶:“里邊是大名府的棗,杭州的白菊、蜀中的青茶,寧夏路的枸杞,南海的冰糖,好東西可都拿出來了,王胖子你給我趕緊!”
新茶老燙,王胖子先把李學究杯子里的涼茶喝了,這才說道:“這馬公子啊,他老父親叫馬魁,到了中年還無子,老妻就為老馬置了個妾侍,指望著接續香煙。”
“然而這小妾卻有些古怪,每當對鏡解發,都要躲避著老馬。”
“老馬感覺蹊蹺,就密問其故,卻原來這小妾卻也是官員之女,其父解職死于半路,其母沒得了盤纏,便只好將女兒發賣,換錢送丈夫歸葬。”
李學究就插嘴:“現在這事兒不會再有了,可以先停到慈善基金的積善寺,待回鄉籌措到盤纏,再到積善寺迎故人還鄉。”
王胖子給打了一岔,頓時不樂意了:“是你講還是我講?”
李學究將報紙放下:“你胖你氣粗!你講你講!”
王胖子這才繼續說道:“這女兒為了給父親服孝,便用白繒束發,再以彩絲裹蓋。因為怕老馬看見,故而每次解發都要躲避。”
“老馬聽了心下就不忍了,特意尋訪到這名小妾的故鄉,見到其母,以女歸之,還贈送了資裝。”
大家紛紛點頭,都說老馬是善人,好人當有好報。
王胖子接著說道:“當天晚上啊,馬母就夢見天上降下一神人,告知說:‘天賜爾子,慶流涓涓。’后來果然就懷上了,生下了馬公子這獨苗。”
“因為神靈這八個字,老兩口特意將孩子取名叫馬涓。”
“我靠這么神異?”眾人都是驚著了。
“還沒完哪!”王胖子對眾人開始議論紛紛,再次嚷嚷表示不滿:“精彩的可還在后頭!”
于是眾人又是息言恭聽。
王胖子這才說道:“大伙兒想啊,這馬公子可是神明賜給老馬家的,那必須得聰明啊!所以馬巨濟長成之后,也是高才,入了太學,每占科捷。還曾經夢到神人告訴他,‘子欲及第,需占十三魁’!”
“然后呢?”汴京城老百姓對這種神異的故事最是喜歡,緊跟著打聽。
王胖子說道:“我在皇城根下聽人議論,說馬公子考試下來,同學賀他考得好,他卻搖頭,說歷數在太學即預薦送,只有十二次魁首,這次科舉怕是懸了。”
李學究便奇了:“這神靈說話還有不準的時候?”
王胖子翻著白眼:“怎么能不準呢?加上這次不就是了?”
眾人紛紛說道王胖子你要講道理,這次馬公子他也不是魁首啊?
王胖子得意洋洋,也沒管是不是聽來的,就跟是自己窺破的天機一般:“大家都在說啊,輔之公子的狀元,乃是凡夫俗子眼里的狀元。”
“而在神靈眼里,輔之公子乃天家貴戚,與普通士子自然是有區別的。”
“所以馬公子雖然只得了榜眼,但在神明的算法里,卻是此次科舉士人當中的魁首,加上這回,可不妥妥的十三魁!”
這個道理沒毛病,眾人頓時奉獻了一波牛牛牛,元祐六年的科舉故事,又夠講三年了!
李學究卻擔心道:“之前兩次考試,京中可是有煩言……”
王胖子說道:“這回不會有了!”
“這卻是為何?”
王胖子說道:“李學究你不去宣德門可惜了的,太皇太后命將新科前十的卷子謄錄于宣德門外,張布天下,讓士子們看看朝廷華選,是不是名副其實!”
“哎喲那得去看看!”李學究頓時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這都沒人告訴我啊……”
有人卻將他拉住,說現在你再去怕也擠不進去,自己眼神又不好,還不如等著明日報紙加刊,晏小山才不會錯過這等發財機會呢。
拉著李學究坐了下來,眾人又開始打聽擇婿的事情,這個可也是每次科舉完畢后的大八卦。
王胖子說道:“馬公子人家都結婚了。”
眾人趕緊問是誰家的女婿,王胖子說道:“娶的馮當世相公的孫女。對了,這一科里還有馬公子一位連襟,叫朱諤。”
大家就紛紛議論,馮相這挑女婿的眼光可是夠絕的。
然后就有人說,也不知道輔之公子這官家表兄,今科狀元,到底哪家女兒才配得上。
王胖子笑道:“這位也定親了,卻是故相吳沖卿的孫女。”
然后又說到陳梧,王胖子卻打聽得周全,說是老早就已經被寧夏三路都轉運使無咎公子預定成女婿了。
最后說到漏勺,這又是一位少年探花,今年剛剛十五,比他爹中探花時候才大幾個月,這位總該還沒定親吧?
王胖子這回一臉古怪,蘇公子倒是沒打聽到,等等你們怎么這么忍心,十五歲的少年郎你們都不放過……
眾人都切了一聲,雖然如今大宋士大夫開始流行晚婚,但是按皇宋法統,十五以上就可以婚配了好不好?
這個事情很奇怪,大宋士大夫家如今越娶越晚,蘇油發現最近和朋友們的書信往來里,子侄的婚事基本都在二十以后,而女兒也是十八以上。
蘇油本來還打算等以后科普醫學知識后再提倡呢,結果人家宋人自己就開始做了。
最終蘇油將之定義在生活安寧壽命延長之上,還有就是士大夫家的教育,比普通人家要多花幾年。
窮人的孩子才早當家,富人的孩子,就無所謂了。
長公主府,徐國長公主雙目含淚,對王晦盈盈拜倒:“多謝王公精心教誨,讓弼兒得了今科魁首。”
王晦哪里敢受這樣的禮,趕緊讓到側邊:“哎喲使不得,公子聰穎明悟,老夫不過指導了一年科場應對之道,其實還是靠基礎,卻都是前人悉心栽培之功。”
“非是老夫不受長公主此禮,實在是受之有愧,長公主快快起來,不可使旁人得見……”
長公主這才起身,笑道:“使相的大恩,卻是還不完的了。”
王晦對長公主施禮道:“還沒給長公主道喜,老夫也沒想到,輔之他們如此爭氣,倒真是意料之外。”
長公主說道:“王公學識淵深,時務通達,今后還望繼續輔助弼兒。”
王晦說道:“這是自然,只是未知長公主與太皇太后之意,是欲令輔之入華翰清流,備位陛側呢?還是欲令輔之處之州郡,理政料民呢?”
長公主說道:“這個也是我近日之糾結,我可不如仙卿那般狠得下心腸,要是弼兒遠涉萬里重洋,我這做母親的,只怕先就不活了。”
王晦躬身道:“公子得司徒教誨,不僅文學優雅,義理清通,更兼胸懷廣博,氣局開朗。”
“當年長公主命公子入于司徒門下,是知公子良才美質,得妙手雕琢,必將成器。”
“如今大器已成,難道長公主卻又想束之高閣,置之囿苑,只為自己能時時得以近觀嗎?”
長公主有些哽咽:“可是……”
王晦躬身道:“長公主也是飽讀詩書,當知觸龍說趙太后故事,所謂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也。”
“設若公子不經事務,十八年后,不過又一王珪耳。”
長公主珠淚盈盈,再次拜倒:“蒙先生有教,未敢不從,弼兒今后,便拜托給先生了。”
王晦一聲嘆息,終是受了這個禮:“長公主放心,老夫身無掛礙,又無子息,此生唯助公子事業,以為骸骨之計也。”
放榜前一日,蘇宅,椅子和漏勺呆在院子里,頭上戴著兩個古怪的頭盔,頭盔上有兩片翻起的黑玻璃片。
漏勺右手里拿著一個古怪的夾子,夾子上夾著一根古怪的線香,伸左手對站在樓頂上的王彥弼豎起左手拇指。
邊上還有膽戰心驚的蘇過,同樣眼睛上架著一副墨鏡。
王彥弼大喊一聲:“來了啊!”將水箱的浮球打開,水箱里邊的水流頓時嘩嘩順著管道流下。
管道底部有一個古怪鋼筒,接出幾股膠皮線,膠皮線又經過了一套古怪的線圈,最終變成兩股,一股連接在漏勺手里的夾子上,一股連接到地上的一塊鐵板上。
鐵板邊上還有一塊相同的鐵板,中間又一條縫隙。
椅子看了一眼古怪線圈上的儀表指針變化,說道:“可以了!”然后將頭盔上的黑色玻璃鏡片抹了下來。
漏勺也將頭盔上的黑色玻璃鏡片抹了下來,那夾子上的線香碰了鐵板的縫隙兩下,打出“啪”“啪”兩個火花。
接著院中亮光大盛,還伴隨著嗡嗡的噪音,線香在漏勺手里朝著縫隙的另一頭慢慢移動,在其后留下一道紅亮的痕跡。
這時候大門開了,一個小黃門跑了進來:“喜報——我的媽呀!”
王彥弼在屋頂見到來了人,趕緊關閉了水源,漏勺手里的亮光頓時熄火了。
漏勺翻開墨鏡,看了手上的焊條,扭頭喊道:“又咋了——”
王彥弼在屋頂指著門口已經趴在地上腿軟得爬不起來的小黃門:“宮里來人了——”
漏勺將焊槍放下,取下頭盔跟手套:“哎喲,這不是師成嗎?不在賈內使門下練字,這是陛下有召?”
梁師成現在還是十歲出頭的小黃門,剛剛被院內大放的光毫都嚇得尿了:“敢……敢問監丞,剛剛那是……是……是……”
漏勺將他扶到院中的石凳子上:“說了你也不懂,那叫電焊,就是能將兩塊鋼鐵用鐵汁粘連到一處的東西。你先坐一會兒啊……”
說完回到鐵板邊上,王彥弼也從屋頂上下來了,用鐵錘敲去焊縫上的渣殼,露出里邊白亮的金屬線:“好像成了!”
漏勺也檢視了一下焊縫:“爹爹說的是對的,焊條外頭應當包上藥殼,可以在焊縫上堆積焊渣隔絕空氣,保證熔液不被氧化。”
椅子說道:“黃河浮橋用的鐵殼船是錨在木頭上的,這下用不著了,直接焊接就可以。”
王彥弼說道:“蘭州黃河大橋是不是也可以?”
漏勺說道:“那個倒是不好弄,鐵梁太厚,還是用鋁熱劑才合適。”
王彥弼點頭,看向一邊死了老娘般的梁師成:“梁中使,是不是陛下那里有急務啊?”
梁師成眼淚嘩嘩的:“我是不是沖撞了什么見不得的寶貝?我,我是不是要瞎了……”
漏勺伸手在梁師成眼前晃了晃:“看得見嗎?”
“看得見,但是有好大兩塊斑……”
“那沒事兒。”漏勺大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膀:“一會兒就好了,我們第一次也被坑得不輕。你來到底啥事兒啊?”
梁師成哭喪著臉:“陛下要我提前來給三位道喜,王侍讀中了狀元,蘇侍讀中了探花,還有……還有陳侍讀中了傳臚……”
說完大哭了起來:“哇,我還是覺得我要瞎了啊……”
看著眼前這哭得傷心欲絕的娃,漏勺三人面面相覷,到底真的假的?這娃現在這形象,哭得這么慘,怎么都不像是來報喜的啊?
好在消息來源不止一處,不多一回兒,宜秋門街坊李小二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在門口探頭見到三個人正在安慰一個小黃門,不由得吐了下舌頭,就對著漏勺招手,示意他趕緊過去。
漏勺只好丟下梁師成來到門口:“小二哥,啥事兒?”
李小二鬼鬼祟祟地將他拉到耳房,低聲興奮地道:“先給公子道聲喜,公子中了探花,椅子哥是傳臚,還有那位……狀元!”
漏勺也被氣氛感染,低聲道:“這事有什么不好說的?鬼鬼祟祟地干嘛?”
李小二說道:“外頭不是有個中使嗎?給他知道俺提前通風報信,去宮里說一嘴,你小二哥這差遣還干不干了?”
說完又低聲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得趕緊走。記得請柬給我娘就行,到時候一定再來給公子賀喜,走了!”
漏勺摸了摸身上,啥也沒有,也低聲說道:“多謝二哥特意來一趟,不好意思,身上沒錢,先欠著。”
李小二擺擺手:“見外了,咱們誰跟誰?夫子將我調入翰林苑當差我不也沒敢登門道謝……真不能待了,走了走了……”
說完偷偷探頭看了外頭的梁師成一眼,做賊一般輕手輕腳地摸到門口,閃電般閃到門外,然后一溜煙地跑了。
等漏勺回到院子里,王彥弼問道:“小二哥有啥事兒?”
漏勺看了一眼梁師成,不敢明說,郁悶道:“沒啥事兒,就說周大家的讓去取豬腿……”
王彥弼奇怪:“這不一句話的事兒?還搞得鬼鬼祟祟的。”
漏勺給王彥弼猛使眼色:“這不一樣,這豬只生了三條腿,少了第二條。”
王彥弼沒聽懂:“什么意思?這樣的豬還能吃?”
漏勺只好翻白眼:“我看那豬平時挺聰明的,或者味道也是第一吧……”
正驢頭不對馬嘴間,一名老中官又邁著六親不認的囂張步伐,走了進來。
王彥弼一看:“李內使,你怎么也來了?”
老中官乃是長公主府的管事李修,看了一眼梁師成,輕咳了一聲:“想來公子已然知曉,這便請隨老奴回府吧。”
王彥弼感到李修今天從上到下的奇怪:“知曉什么?”
李修的頭昂得高高的:“恭喜公子得了今科狀元!還有兩位公子,蘇侍讀取了探花,陳侍讀取了傳臚。太皇太后都高興得不行,命人將喜訊先送到了府上。長公主命我來請公子趕緊回去。”
“先給我改了你這做派!”王彥弼罵道:“母親是讓你這樣出門的?!”
一句話罵得李修點頭哈腰:“嘻嘻嘻……咱這不是替公子高興嗎,也是替長公主高興,這都多少年了……”
“少廢話!”王彥弼邁步朝外走:“母親怎么樣了?”
“好著呢好著呢,就是一個勁地抹眼淚……”
剩下椅子看著梁師成,又抬頭看漏勺:“看來是真的?”
漏勺也看了看梁師成,再抬頭看椅子:“應該,或許,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