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新義之爭
《新義》,是《周官新義》、《毛詩義》、《尚書義》的總稱,其中只有《周官新義》是王相公親筆,其余兩篇乃王雱和呂慧卿所作,當初制定的時候就極不嚴謹,乃是介甫公一家之言!
比如《尚書》,當年蘇明潤《尚書祈詢》中提出的一百多個問題,都在點子上,算是開辟了《尚書》辨析這樣一門學問。
到了今天,學界已經漸漸形成共識,其中不少章節,存在改編,刪竄,顛倒,甚至是偽寫等情形。
這些問題,是當時安石公也沒有弄明白的,王雱、呂惠卿就更隔了一層,他們作的《尚書義》,能作為學校法定教材?能作為科舉的唯一參看書目?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周官》同樣如此,不說別的,就一個《考工記》,能繞得過理工去?
關于音律,尺寸,量衡,參照出土文物就會發現,和今人的理解區別甚大,商周文字考義局如今對這個問題已經作了很多詳盡解釋。
這些進步,反證了王相公的《周官新義》,有很多地方不靠譜。
現在明明問題出在教材錯誤上,卻歸罪到考官的考題正確上,這不叫文過飾非叫什么?
因為涉及到蘇轍,蘇油不得不上書闡明立場。
蘇轍的問題,不在于他對真理的堅持,而在于他犯了“程序錯誤”。
國家立《三經新義》為三經唯一參考書目,并且規定其為試官的唯一出題科目,那么試官就理應遵守規定。
如果是教材有問題,考官發現后,應當按照正常程序上報,建議朝廷修改,就像司馬學士現在所做的那樣。
但是在國家沒有給予明確答復,下達指導意見之前,一個考官,當然必須按照原有規定來執行。
這就叫“程序正確”。
當然程序正確也存在例外,那就是事發突然,即將給國家百姓造成嚴重損失的時候,可以從權。
但是出考題,明顯不在此例外之列。
所以蘇轍童鞋應當承擔責任。
但是話又得再次說回來,蘇轍承擔了責任,并不是意味著他這件事情所體現出來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因此朝廷應當在處理蘇轍的同時,也對他說提出的意見,予以高度重視。
如果《三經新義》有問題,那就應當集合全天下的博學才士共同討論,制定出一本符合大宋標準的“官方版本”《新義》出來,作為考試參考教材。
有問題的部分,要標明有問題;有異議的部分,要標明有異議;未定的問題,要標明未定。
這是有先例的,著名的《史記三家注》,便是這樣的體例。
至于考試,只能從已定的,無疑義的那些內容中選取,這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這道奏章說白了還是理工“求同存異”,“實事求是”那一套,但是不能說蘇油的奏章有什么毛病,完全站得住理,立得住腳。
可問題是,如果要照蘇油這個搞法,大家都服氣的“博學才士”,都有哪些?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蘇油第一次將朝廷的博弈擺到了明面上來,而且推出了解決問題的新方法——集體討論,求同存異,明確分歧,擱置爭議,照顧多數意見。
趙頊對此頗為猶豫,主要是他要顧忌王安石的面子。
反倒是王安石上書,提出《尚書義》的問題相當嚴重,《周官義》也有很多地方不嚴謹,這是事實。
他提出一個折中的解決辦法,就是先辦一份報紙,名叫《學報》,只攻學術,不涉政爭,大家都可以投稿,水平高的予以發表,啟發討論,最后趨同。
王安石都認賬,趙頊就不好再堅持了,同意先開一個學報局,點了程顥為編修,先辦幾期《經義學報》再說。
蘇油再次上書,陛下,安石相公這個法子好啊,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辦個《數學學報》、《理工學報》、《化學學報》、《醫學學報》、《農事學報》、《經濟學報》啊?
嚇得趙頊趕緊按住,明潤我們別鬧好不好?這里邊好些都是國家機密,先緩緩再說吧……
戊辰,陳昭明上奏,汴京到陳留鐵路改造完畢,第一列火車已經上路,時速最高五十公里,實際運轉時速二十五公里,一次可以帶動十節車廂,運輸貨物五十噸。
陳留到汴京城不過四十里,兩個小時就能一個來回,換成糧食一天能轉運一萬石。
如果提速,還能多一倍。
這個運力在大宋已經堪稱恐怖,但其實也不算是多么的了不得,因為畢竟如今從東南轉運到陳留的糧食,平常年歲都高達四百萬石。
像去年那種連續兩年大豐年,轉運發運加起來,更是高達千萬!
但是鐵路在時間、人力、沿途參耗、官員貪污上節省出來的財富,那就堪稱巨大了。
想到要是洛陽到汴京的四百里建成之后,再加上陳昭明說過的調度站,這條路上其實可以同時跑很多列火車,趙頊心里就美得慌。
這個月,提舉商州胄案高士林抵達鄭州,提舉軍器監,同時主持鐵路修建大局。
橋梁工程和涵洞工程研究,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中國的拱橋技術已經積累了上千年,著名的趙州橋,這個時期已經存在,橋梁跨度近八十米。
也就是說,一條跨度兩百多米的河流,現在的宋人,只需要兩個橋墩,就能夠利用拱橋跨過去。
后世建立于蘭州的第一座跨越黃河的中山鐵橋,長度也不過二百三十三米。
現在有了鋼梁技術和鋼筋混凝土技術,造橋的難度不在橋面,而在橋墩。
蘇油提出了兩個方案,一是開挖岔河,修好橋后再將河流還原。
二就是用大鋼梁扎入河心,然后在外套管,利用鍋駝機抽掉管中的水,就能夠下到河底挖掘橋基,再搭建鐵架澆灌混凝土,應該能夠造出足夠承重的橋墩來。
這個方案對付深水肯定不行,但是修建滿足從長安到膠州半島的橋梁工程,應該已經夠了。
涵洞就沒有辦法了,只能是炸藥,很多地方甚至挖不了洞,需要直接開溝,也就是將涵洞上的整個山體的土石全部移走。
工程量雖然大了很多,但是技術難度小了很多,再加上一些可以走之字形軌道的地方,經過考察,從長安到蘭州的這段道路,涵洞減少到了三十五處。
當然這些都是方案設想,離實際操作還早得很。
壬戌,李憲過扁都口,與劉昌祚合軍。
河西節度使巢谷奏報,阿里骨沿途攜裹黃頭回鶻暴民,洗劫商道,給河西走廊甘州、肅州、沙州帶來巨大安全威脅,請求大宋同意遣軍進剿。
趙頊同意黨項八部軍進入河西,掃蕩走廊,保證來宋貿易商團的利益。
追逐戰從甘州開始,巢谷和李憲一日揮師百里,用了十四天的時間,將阿里骨和沿途黃頭回鶻趕過了沙州。
戊辰,童貫奏報,沙州西面出現了黃頭回鶻大軍,他們是來接應被巢谷李憲驅逐的阿里骨和黃頭回鶻匪幫的。
這個情報充分說明,活躍于甘沙一帶的馬匪,與黃頭回鶻有著直接的聯系,黃頭回鶻的軍事勢力不解決,河西走廊就得不到安全保障。
戊子,趙頊下詔,重組西域都護府,建節沙州。
以巢谷為主帥,童貫為監軍,王厚、劉世恒為副將,合計新軍六千,鐵鷂子五千,八部輕騎三萬,征討阿里骨和黃頭回鶻。
巢谷受命,不過沒有慌著征討,先是讓陳慥帶著招募的新軍退伍傷殘軍人,西域亡命徒,投效的黃頭匪首,敢于冒險得商隊頭目,進入沙州以西的祁連——昆侖走廊,負責刺探情報,聯絡力量,繪制地圖。
這些事情和蘇油已經沒什么關系了,青唐入宋,掃清河西之后,整個寧夏的安全生態,已經非常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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