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相見
不過科學家就是太較真,皇帝的旨意在學術面前都不好使,學院去年還在大門前立下一方大石,上面鐫刻著一句白話——真理為世間永久之權力。
這是元祐七年蘇油在密奏里給高滔滔的話,意思是要皇家重視理學,誰掌握了真理,誰就能江山永固。
然后高滔滔覺得很好,在趙頵覲見的時候特意將之道與趙頵,意思是要他安心管理好大學堂。
結果趙頵覺得這話逼格滿滿,于是將作作為母后的玉音,鐫刻到了學堂的前面。
最終還是陳昭明一錘定音,雖然漏勺研究的是地理現象,然而揭示出的卻是天文奧秘,因此還是算作天文學獎比較好。
漏勺一邊展開畫卷,一邊笑道:“燕龍圖的《海潮圖》乃近世一絕,可惜廣州人不識其寶,這幅圖被蕃客拿到后,竟然當做墻紙在用,可謂暴殄天物。”
“我在京師大學堂見過此圖的明州石刻拓本,知道是寶貝,于是用廣州新款的漁樵耕讀四業墻紙,跟蕃客換到了手。回京后又在文華街找尋高手匠人,最近才修裱完畢,特來與恩師觀賞。”
李格非拈著胡須:“京師大學堂的《海潮圖》拓本,原碑上并沒有留名,子衡考證出是燕龍圖所作,卻是又解了一樁公案。”
這幅大畫掛起來,占了整整一個墻面,人站在畫前,明州外海朝日高懸,漁船趁潮水尚高,千帆竟歸的場景,便如在高崖下望一般歷歷在目,不禁讓人心胸頓開。
李格非認真研究了畫上的筆觸,題款,印記:“真跡無疑,子衡又淘到寶貝了。”
漏勺笑道:“這畫所作的日子,通過太陽高度和潮汐狀態,也能考證計算出來,這個也很有趣。”
才說到這里,就聽門外響起輕車的聲音,李格非說道:“你師妹回來了。”
門外走進一位小女生,見到李格非和漏勺,取下頭上如今正流行的西州蘇幕遮:“父親,師兄。”
漏勺一下子就楞在了當場,四年不見,當年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師妹,竟然成了容色清麗,氣質出塵的美麗大姑娘!
李易安也打量著這個與自己有婚姻之約的師兄,現在的他已經脫盡了稚嫩,雖然還是一樣年輕,然而目光中多了從容,鎮靜,智慧……嗯,現在智慧又變成了幾分癡傻。
幾年里兩人書信倒是從來沒有斷過,李易安最大的感受,就是治理地方和讀書科舉,完全是兩個范疇的學問。
如今的科舉也開始出現問題,讀書人開始玩刷題,所謂“帖括之外不知有所謂經史”,很多能夠拿到進士功名的士子,其實學問上一竅不通。
朝廷正在準備改正,有兩個方向,爭論也激烈,其一就是恢復詩賦,其二就是增添理學的內容。
這里邊問題也很多。
詩賦很難作弊,但是能夠測試出來的僅僅是考生的文學天賦,對于朝廷求選人才來說,沒啥大用處。
而增添理學的內容倒是不錯,但是如數理化之類,都有標準答案,也就是說,這玩意兒要是玩起刷題的一套來,那可是比刷貼括來得更加瘋狂。
不過自己的師兄不存在這種問題,自幼陪皇帝讀書,身邊師長都是大人物,九歲領恩蔭,十歲在將作監做事。
除了將作監,軍機處、太史局、鄭州工礦、嵩陽兵工廠,汴京市井……司徒刻意讓他熟悉這些地方,小小年紀就已經是老油條,對于國朝官場的利弊奸宄,可謂洞察于心。
開封府的士農工商,喜歡什么厭惡什么需要什么,師兄觀察得清楚得很,之后才能在廣州混得風生水起。
李易安絕對是大宋數得著的聰明人,雖然不懂政治,但是飽讀書史,知道古往今來,能如師兄這樣的人物,也找不出來幾個。
以前只是覺得師兄這人不錯,家中氣氛寬松,是她這樣的女孩子最適合嫁的對象。
等到真正的情竇初開后,李易安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師兄,早就情根深種。
她也是無所謂世俗之見的人,喜歡就要表現和爭取,于是以仙卿與司徒,韓嘉彥與淑壽公主為模板,給自己和師兄運作出一個“天作之合”的名頭。
再把仙卿和司徒,大蘇和士林搞定,一切水到渠成。
漏勺見身前美麗的女孩似乎好奇地打量著他,心中一片空白,哪里如李易安那般,小心思里已經轉了無數的繞繞。
直到聽李格非輕咳一聲,這才尷尬地躬身施禮:“師妹回來了,愚兄回京之后諸務繁忙,失了拜望,還望師妹見諒。”
“這幅畫是愚兄從廣州給師妹尋得的禮物,算是道歉,師妹不會對我見怪吧?”
李易安看向畫卷,頓時被吸引住了目光:“燕龍圖《明州島日圖》底本?”
“喜歡嗎?”
小妹崽笑了,也沒有說喜歡不喜歡:“師兄明日有空嗎?今天將文華街邊那宅子拿下來了,至于如何設計重建,師兄是提舉過將作監的,還得你來定主意……”
遼國,混同江,北面林牙郝家奴與盈歌合兵,徹底討平了女直的另一部落——阿典部。
之前阿骨打出兵助遼國平叛,回去之后告訴盈歌說,遼人已經不足為懼,盈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年秋熟之后,盈歌派遣阿骨打去長春洲取糧,耶律延禧卻予以拒絕,要求完顏部交出春天造反的渤海人古欲和他的部下。
盈歌想要與耶律延禧妥協,然而阿骨打卻表示這樣做不行。
渤海人善于采礦、打造軍器,古欲攜部眾入女直后,讓女直部的軍器水平獲得了極大的提升。
比如大宋提供的伐木斧,古欲就提出建議,只要從中間鏨切成前后兩部分,重新裝柄,就能將原來的一柄斧頭,變成兩柄。
這個腦洞可以說奇葩到了極致,然而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古欲發現大宋給女直人提供的,都是夾鋼斧,可以先用鋼鋸切到夾鋼的位置,然后入爐燒紅,就能夠鏨切成兩把。
之后只需要稍加修整,重新淬火,就能讓女直擁有的武器數量翻倍。
而且戰斧重量在減輕一半之后,更加的好使,堪稱作戰神器。
這樣的人才,女直人當然是不該輕易交給遼國,一直在女直部落中充當幕僚的劉醫士就建議盈歌,很簡單,遼人如果想要古欲,那就請他們將完顏部的世仇,逃奔在遼朝的紇石烈部長阿疏交還給我們作為交換。
遼人是不可能將阿疏交給我們的,因此我們也就有了搪塞的借口。
盈歌于是派遣族中的習古乃等去遼朝,索要阿疏。
臨行前劉醫士又特意交代習古乃,此去好生探聽遼朝內部的虛實。
等習古乃回來,說耶律延禧果然拒絕交出阿疏,交涉自是無果。
經過觀察,遼軍現在由耶律延禧的大舅子和老保姆統帥,驕肆廢弛,部帳號稱三十萬,其實也多是樣子貨。
估計真正的精銳,都給遼汗帶到西北對抗阻卜去了。
不過盈歌依舊很苦惱,十萬石糧食如果要不下來,那就只有開戰,然而這一戰開了會是什么結果,他心里也實在沒底。
好在事情很快出現轉機,遼人居然主動送來了五萬石分粟,同時答應,古欲問題,可以暫時擱置。
但是又提出了一個要求,完顏女直必須出兵幫助擒殺叛賊蕭海里,耶律延禧承諾事成之后,不但會將今年剩余五萬石分粟悉數撥給,且平叛的的軍器鎧甲,皆全歸完顏部所有。
遼國的奇葩很多,蕭海里就是一個。
此人原本是遼朝大國舅帳郎君,卻素慕中土朱家郭解的為人,身邊養有幾十號亡命之徒,平時揚威耀武、沖州闖縣,“飲食用度,強取辦于富民”。
結果今年富民的日子也不好過,先是遭水災,后是遭渤海人造亂,供辦不起蕭大官人用度。
蕭海里就生氣了,將富人們抓了起來,玩起了綁票勒索那一套。
最后闖出了人命大案,大公鼎大怒,下了行文,要抓捕他。
蕭海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糾集起自己手下,聚眾舉旗,對抗政府,竟然得諸路地痞無賴投奔,很快聚集了幾千兵馬,一時聲勢還頗為浩大,演義了一出大遼的《水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