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此言一出,秦禾就知道他勸不動了,干脆回身殺入人群。
清兵在樹林中作戰,天生具有優勢,這里和他們關外的獵場一樣,都是茂密的叢林。
南邊的松江水師登陸之后,將后山的包圍圈撕開一道口子,張煌言突圍之后,站在山下大口喘著粗氣。
張名振與他同為魯王系的舊臣,當初在紹興同殿為官關系就是極好的,在人群中瞥見張煌言之后,張名振快步上前,急聲問道:“玄著,國公呢?”
張煌言這才恍然醒悟,扶著張名振的手臂,急促地說道:“國公被困在山前,清兵窮兇極惡,快去解救國公。”
張名振是南京錦衣衛籍出身,祖傳的繡春刀飛魚服,并非文弱書生。聽到這話挺刀率眾向前,正好碰到前來傳話的張一筒。
張名振認得這個臉上一道駭人傷疤的侍衛,知道他是侯玄演身邊的親兵,攔住問道:“國公呢?”
張一筒結巴道:“哪..哪個是,張名振張大人?”
“我就是!”
張一筒神色一喜,說道:“可算找到你了,大帥有令,讓你們繼續炮擊清兵,拖延時間。清兵勢大,不得擅自沖陣救人。”
張名振一聽就急了,罵道:“你在這胡說什么,清兵勢大我們不去救人,不是放任國公為人所擒?還有你能突圍出來,那國公呢?為何不護著他一起出來。你要是敢貪生怕死謊報軍情,本官先斬了你。”
“哪個孫子才貪生怕死,大帥嫌我本事低微,讓我出來報信,你當我想出來呢。”
張名振顧不上這個疤痕臉親兵滿腹的委屈,一腳將他踢開,揚聲道:“國公有難,水師聽令,跟我一起沖過后山,去救國公。”
張一筒身負任務被人護著殺了出來,豈肯罷休,掙扎著爬到前面,舉劍喊道:“誰敢!國公有令,水師于船上炮擊,不可參與戰斗,徒增無謂傷亡,北伐前約法三章,不服軍令者,立殺無赦。”
張名振上前一看,果然是侯玄演的隨身佩戴的寶劍,不禁踟躕不前。
張一筒威風凜凜喊完這句話,馬上就垮下臉來,語氣夾雜著奇怪的強調,像是夾著嗓子忍受著悲傷:“張大人,我也想你們都去救國公,但是前面林中的戰斗已經慘烈到你們想象不到的程度了。所有人纏斗在一起,你們水師去了只是送死。國公給小人下的是死命令,讓你們炮擊清兵爭取時間,等閻應元和朱大典將軍的人馬。我今日就是死,也得完成大帥給的命令,你們殺了小人踏著小人的尸體前去救國公吧,小的死了也念您的好。”
張名振一跺腳,轉身往江邊走,只剩下張一筒在地上泣不成聲。
張煌言見他去而復返,驚疑不定,上前問道:“侯服,怎么回事。難道國公他?”
張名振臉色鐵青,一字一句說道:“國公有令,炮擊清兵不得救援,等待援軍。他要以身做餌,等水土二營援軍趕到。”
張煌言一聽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江山的水師泄憤一樣,將所有炮彈傾瀉在清兵陣中。震天巨響中,張煌言呢喃道:“張煌言今日才知,嘉定兒是真英雄也。”
樹林中,兩萬精兵鏖戰這么久,已經死傷過半。姜建勛帶著所部,慢慢向侯玄演靠攏過來。王大手持一把大刀,渾身浴血,縱使他天生神力,打到這個時節,也是靠著身體的本能在戰斗。
姜建勛衣服上,不染片塵,躲在自家忠仆身后,觀望著戰場的局勢。待他看到侯玄演瘋了似的搬起石頭,往清兵腦袋上砸去的時候,姜建勛竟然笑了:“你說人哪里的這般勇氣,冒著被剁成肉泥的風險,也要賭上一把,真是個瘋子。”
王大隨手重復著最簡單實用的劈砍,轉過頭乜視了他一眼:“老爺,這個時候有閑心聊天的,也就只有你一個了。我看你比誰都像是瘋子。”
這時候一個清兵從樹后突然殺出,照著姜建勛的腦袋就砍了下去,王大眼疾手快,手里的刀脫手而出,擦著書皮將清兵捅死。姜建勛躲閃不及,褲腳濺了一塊血跡。姜建勛大怒,終于第一次舉起手里的刀,將染血的褲腳割去。王大搖了搖頭,轉身護在他身邊,左劈右擋和八旗重步兵戰在一塊。
巨大的炮聲和連續不斷發射的炮彈,炸的清兵損失慘重,濟爾哈朗卻像是渾不在意。南邊不過是一群漢兵,只要能殺掉侯玄演,他們死的多一點甚至是好事。
北方連年災荒,再加上戰火紛飛不斷,早就糧食緊張。這么多的漢八旗綠營兵,每日耗費的軍糧就是個驚人的數字。沒有江南的支撐,清廷已經養不起這么多的綠營兵了。
濟爾哈朗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樹林里,一絲一厘都不肯浪費在別處。閻應元和朱大典即將趕到,這一點他心知肚明,濟爾哈朗手一揮,蒼涼的號角聲響起,催促著清兵繼續往樹林殺去。
林中侯玄演已經累的嗓子冒煙身體僵硬,他明白稍微一休息,自己就會肌肉無比的酸痛。
胡八萬看著他的模樣,綠豆小眼瞪起來,邊殺邊問:“大帥,標下先帶你從后面殺出去吧,到江上再等援兵到來,我們也一樣可以回頭打清兵啊。”
侯玄演默然無語,事到如今竟然還沒見到厚土營和水字營的援軍,他的心志也有些動搖了。環顧四周,自己的兩萬人馬拼到現在,傷亡已經過半。在戰場上,傷亡一半絕對是天大的折損,一般來說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就足夠引起潰逃了。能夠傷損一半還血戰的,古往今來都是精兵。
侯玄演哀嘆一聲,剛想說話,只見清兵在聽到一陣急促的敲擊過后,退潮一般往后退。就連和北伐軍纏斗在一塊的清兵,也尋個破綻轉身就退。滿八旗軍法嚴苛,一旦抗令不遵就是殺頭的罪過。
侯玄演楞了一下,隨即陷入了狂喜之中:“哈哈,老子援兵到了,給我殺出去圍殲他們。”
林中剩下的北伐軍,此刻已經徹底殺紅了眼,聽了這話嗷嗷叫著往山下沖。
侯玄演耗盡了力氣,一屁股蹲在地上,胡八萬巋然不動,站在遠處。
侯玄演抓起一塊石頭,隨手一丟,石頭打到半路就掉了下來,砸在胡八萬的腳后跟上。這一仗打完,他已經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胡八萬回頭看著他,撓著頭皮笑道:“嘿嘿,俺知道,保護大帥,不能沖鋒。”
“沖啊,敵人都沒了保護個屁。多殺幾個,我賞你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