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渡騎在馬上,一身甲胄光彩熠熠,看上去非常英武。
他請命去福州和侯玄演談判,別人都以為是龍潭虎穴,鄭渡卻一點都不慌。
他是個聰明人,同樣的他知道侯玄演也是個聰明人,很快他鄭二公子游說侯玄演的故事,將會傳遍天下。
福州的城門緩緩打開,從里面走出的再也不是鄭家的人馬了,鄭渡心中恨意飆升,臉上卻依然是那副昂揚自信的神情。
施瑯騎在馬上,一臉坦然地出城而來,絲毫沒有再見舊主的愧疚,拱手笑道:“鄭二公子遠道而來,辛苦了。”
自凡是蠢貨,這個時候就要破口大罵了,好在鄭渡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蠢貨,他甚至彎腰道:“下官是大明武騎尉,論官職比福州總兵水師提督低,施大人不必客氣。”
鄭渡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冷炒熱諷,也沒有故意隱藏的恨意,對海盜來說背叛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常見。鄭渡是表面上最不像海盜的一個鄭家人,但是骨子里卻最像一個海盜。
施瑯是了解這個鄭渡的,但是依然感覺他今天的表現足夠驚艷,鄭家幾個兒子里,可能就屬這個最有梟雄像。
“二公子乃是平國公的公子,哪能用常禮相迎,來來來,快快請進。”施瑯話雖謙卑,但是卻一點都沒有謙卑的樣子,挺直的腰板,笑意泠泠。他如今是鄭家的直接對手福建水師的提督。福建水師的假想敵,就是馬上要講和的鄭家,從越國公的話里,施瑯品出了滋味。福建水師和鄭氏的一戰,在所難免。
鄭渡笑吟吟地進了城,心中卻略微有些不安,按正說此刻侯玄演應該親自出迎才對。如今的局勢很明朗了,暫時講和對雙方都是利大于弊的,侯玄演一世梟雄,觀其言行作為不像是個庸才,豈能為了意氣之爭放棄大事。
施瑯將他們迎到城中,只見大堂上竟然空空如也,施瑯殷勤地勸客:“二公子不是外人,還請上座。”
鄭渡心中咯噔一下,上座?這說明侯玄演已經不在了,否則除了金陵紫禁城中的半歲娃娃,誰敢在他面前上座。
想到這里,鄭渡輕聲問道:“國公他?”
施瑯哈哈一笑,說道:“越國公他已經回了金陵,令尊來信他老人家已經看了,越國公說了:‘平國公也是一時受人蒙蔽,念及往日扶立先帝的功勞,他愿意像陛下保奏,功過相抵。’今后咱們,都是大明的臣子,至于挑唆小人、罪魁禍首李成棟,在本地凌遲就是了。”
侯玄演當初對李成棟恨之入骨,做夢都有幾次在夢中殺他復仇。但是真的將李成棟抓到手里的時候,反而覺得意興闌珊。他本來以為自己無比期望親眼看著李成棟受刑,但是事到臨頭才發現,那樣的話根本不會有任何的快感,反而會更加的加深記憶中那些不堪回憶的畫面。人都是脆弱的,強如侯玄演,也有著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每次想到那些嘉定城中的斷臂殘肢、竹林中父親無頭的尸體,河流里順水而下的嬰兒,手腳釘在木板上衣衫不整的婦人...整個人就將頭暈目漲,喪失了任何的冷靜和理智,如今的他位高權重,這樣的狀態很有可能會誤大事。所以侯玄演并沒有選擇親手處理自己的仇人,他選擇了讓李成棟在福建被凌遲。凌遲雖然酷歷,但是相比起他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為過。李成棟三屠嘉定,根本就是萬死莫贖。
饒是鄭渡年少老成,心智狡猾,還是沒有想到侯玄演竟然就這樣走了...
你拿他當生死大敵,他根本沒有這樣看待鄭家,想通了這個關節,鄭渡雖然知道這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免有些憤懣。
施瑯看著他的模樣,嘴角一勾,心底笑了起來:畢竟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你哪能看得懂那個人啊。
雙方接下來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施瑯和鄭渡彼此之間都知道對方的底線和自己的要求,鄭家同意放開海運,掃清沿海的海盜,在他們的海域,絕對保證江南往來客船的安全;鄭芝龍將從兩廣完全撤出,不再染指西南土司和造反土人之間的事,不再有錢糧武器的支援。作為交換,福建六府不會遭到朝廷的攻擊,鄭芝龍的人可以從江南進貨,彼此商人的貿易不受絲毫影響。
福建王鄭芝龍經此一戰,成了半個福建王...
而朝廷的稅收危機,也將馬上迎刃而解,此時侯玄演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浙兵回師,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野人的生活苦啊,尤其是這群江浙子弟,在江浙道的富貴繁華地長大,莫名其妙跟著侯玄演鉆進福建的深山,過著被人圍追堵截的日子,簡直就是噩夢一般。
侯玄演沒有在杭州久待,辭別了浙江官員,直接乘船趕往金陵。
春節剛過,到處還殘留著一絲年味,更多的商戶都在準備著即將而來的上元佳節。
鄭家水師剛剛撤走,龍潭港的商人就如同憋了幾年的發情的公獸一樣,鉆進了大海的懷抱。
水面上往來的船只如織如促,侯玄演的龍船逆行而上,一路上也不急著回京,優哉游哉地欣賞著冬日平靜的江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商船的規模越來越大,這些商人承包了船塢,除了每年給水師造的戰船指標外,其他的船他們可以付錢自己造。于是各種將船只運輸功能發揮到極至的商船應運而生。這些船絲毫不考慮武器的問題,他們出海就有水師的保護,所以只追求盛放貨物的多少。往往跑兩次海運,就比得上以前的三次。
果然財富就是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源泉,他給了人們無窮的潛能,侯玄演心中非常開心。這些肚子奇大的怪狀商船,其背后不止是獲利多少的事,而是意味著江南士紳豪商思維的解放。僵化守舊的民族,在接下來的大時代中,勢必要淪為落后挨打的一方。有鑒于此,任何的嘗試和開明,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是保持民族強盛的必須條件。
龍潭港前,忙碌的商船暫時停下了出港,等待著為這艘巨大的龍船讓道。滿朝的大員,除了品階不夠的,基本上都來此迎接越國公凱旋。
甲板鋪下,幾十個帶刀侍衛分列兩旁,侯玄演從船上施施然走了下來。百官抬頭一看,越國公一襲深青色的大氅,里面穿的是繡金白底的長袍,腰系著一柄金鞘玉柄的寶劍,頭戴青黑色的圓頂直腳幞頭,周圍全部是親軍營中驍勇善戰的士卒。越發襯托的他英武不凡,就像是得勝歸來的少年將軍。
“參加國公。”百官齊聲稱喏,侯玄演沒想到這次同行們這么給面子,心中略感訝異。
其實他這次打敗了鄭芝龍,不同于以往,這次是把整個朝廷救活了。沒錢的日子,各個衙門都很難,簡直到了無法辦公的地步。
“哈哈,有勞各位到此相迎了,本國公于心不安啊。”侯玄演單手掐腰,仰天笑道。
這副模樣,哪里有一點于心不安的樣子,分明是得意洋洋。百官中大部分會心一笑,這樣的領導比那種笑里藏刀,不茍言笑的好多了,至少不用擔心什么時候突然就被害了。越國公雖然手段狠毒,但是從來不會無故發難,事實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不觸碰他的底線,在小事上他是出奇的寬宏大量。但若是做出了他深惡痛絕的那幾件事,抄家滅族都是輕的。
一大堆的官兒,瞬間擁了過去,伴隨著歌功頌德地奉承話,簇擁著他走向碼頭上停靠的一溜兒官轎。
雖然心中惦記著家里的親人,但是侯玄演還是選擇先去宮中,見一見小皇帝。畢竟大義的名聲,是他需要的,收攏江南人心,少不了這個大旗。
紫禁城內,上至內門十二監,下到宮女小內侍,清一色都是他的人馬。
王祥年親自出迎,笑的跟朵菊花一樣,將他迎入宮內。一路上不停地說著些小皇帝的趣事,左右不過是小奶娃的成長瑣事,到了他的嘴里似乎有了無窮的樂趣,尖細的嗓子一路上就沒停過。侯玄演心中一暖,人間自有真情在,這個太監和隆武帝的感情深厚,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自古以來帝王身邊,一直不乏忠心的太監,前有煤山陪死的王承恩,還有被文人黑的體無完膚的曹化淳。念及至此,侯玄演破天荒的沒有罵他,一直到了乾清宮外。
侯玄演邁步而入,腰間佩劍,腳下生風,權勢大到佩劍入宮,眾人還覺得理所應當。不知不覺間,侯玄演已然是有明一朝絕無僅有的權臣了。
乾清宮內的宮娥一看竟然有個男人闖了進來,嚇得掩口驚叫,差點叫出聲的時候,才恍然發覺來的是越國公。國公爺外出征戰幾個月,整個人又黑了一圈,不過似乎更有男人味了..
侯玄演順手一提,扶住了差點摔倒的宮女,問道:“陛下何在?”
宮女久在深宮,突然被一個男人扶著嬌滴滴的身子,臉刷的一下就紅透了,聲音也比平時軟了三分:“回國公,陛下她正在寢宮,剛剛睡醒。”
寢宮內無煙的獸炭,烘烤的室內溫暖如春,靈藥衣衫單薄懷抱著小皇帝,正在翻閱著一本宮中藏書,看得津津有味。朱琳灝已經到了認人的年紀,見到面生的侯玄演之后,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顯然是已經把這個懷抱著她的攝政國公忘得一干二凈。
靈藥被她一吵,倏地抬頭,眼中驚喜漣漣。單手熟稔地抱著朱琳灝,起身福了一禮:“老爺,您回來啦!”
侯玄演鼻息嗯了一聲,伸手將張牙舞爪的小朱朱抱了過來。小家伙倒也不怕生,而且侯玄演將她舉在身前,小家伙大感有趣,小嘴里吐出幾個口水泡泡。
“唉...”一想到她,侯玄演就感覺頭大,曾后留給自己這個難題,自己倒是走的堅決,眼都不眨就去地下繼續伺候結發夫君了。小時候還好,這要是長大了,可怎么藏啊。侯玄演伸手一揪,果然袖珍的龍袍下面空空如也...
“還是個女孩。”侯玄演臉上愁容更盛,這里只有一個靈藥在,他也不想掩飾自己的心境。
靈藥兩頰微紅,掩嘴輕笑:“老爺您干什么呢,這個東西還有憑空長出來的不成。”說到最后聲音幾不可聞,羞紅了臉皮低著頭。
侯玄演側著頭,看著她捏著裙裾的樣子,打趣道:“哪個東西?我的小靈藥見識漲了,懂得東西不少了嘛。”
靈藥暈紅雙頰,細聲細氣地說:“老爺就會欺負人...”
侯玄演這才細細打量起來,只見自己的小靈藥身子板極薄,腰兒小小的,連臀股都是玲瓏小巧。露在外面的肌膚如同蒸乳一般,又白又細嫩。胸前尖尖翹翹,渾然不似這個年紀的少女。
侯玄演的眼光像是具有烘烤作用,越看靈藥肌膚越紅,尤其是俏頰。深呼了一口氣,嘆道:“青蘋果染得再紅,嘗起來味兒都是青澀的,對不對?”
“爺嘗一口不就知道啦。”這句話說出來,靈藥整個人都像是喝醉了一般暈暈乎乎的,胸前小鹿亂跳,自己都能聽到砰砰的心跳聲。
侯玄演單手雙手抱著口水亂流的朱琳灝,往靈藥的座位上一蹲,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往嘴里灌。靈藥一看,臉色像是熟透的蘋果,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溫馴地揉捏起肩膀來。這些日子她跟宮內的女官們混在一塊,彼此之間熟稔之后,經常聽她們講一些男人的事。這些人在宮里枯守,耗盡了青春,說話最沒個分寸。聽得多了,把小靈藥生生逼成了一個懷春少女。那杯茶自己剛剛還喝過,老爺他...
侯玄演渾然不覺,啐了一口茶葉沫子說道:“宮中的貢茶這么難喝,我看是尚膳監的太監們欺負你們一群女兒家家的,這次我從武夷山帶回一點大紅袍,改天賞你一點嘗嘗。”說完之后,站起身來,逃也似的離開了乾清宮,臨走還丟下一句話,撐撐場面:“好好照顧陛下,我有空再來看你們。”
靈藥倚著宮門,輕輕咬著唇珠,眼神迷離地目送他離去:“沒膽子的賊...”
侯玄演當然沒膽子,一個十二歲的少女,他肯定下不去手的。畢竟很久之后的魯迅曾經振臂高呼警醒世人:人性中的道德感是一種義務,而我們則必須賦予靈魂以美感。
青澀的美感是沒有靈魂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