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不過是用了辯論的技巧而已。
這種技巧,用來針對一個從來沒有過辯論經驗的老怪物來說,效果真的出奇的好。
大祭司已經張大了嘴巴,不知從何說起了。
方云的觀點,實在站在了至高點上。
大祭司感覺自己不論從什么地方反駁,貌似都有些駁不動。
對方的觀點,真是太厲害了!
更讓大祭司難受的是,這觀點又太籠統,太模糊,根本就不是自己需要找到的答案。
這觀點用來解釋自己心中的疑惑,則似是而非,疑惑更多。
又愣了半天,大祭司癟癟嘴,終于擠出一段話:“你左一個不仁,右一個芻狗,可是根本就沒有說明你的觀點,照你這么說,我完全可以把這些人祭當成芻狗,祭祀于天,延續我大商國運……”
辯論的最終目的,是說服對方。
方云用了點小技巧,用大祭司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先賢思想,來確立自身的形象,給了大祭司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當然,如若僅僅只是這樣,方云并不足以得到辯論的勝利。
僅僅只是如此,方云也就不能讓大祭司心服口服。
辯論,那就必須做足功課,從不論是論點,還是論據,都要說服對手,當然,這個論證過程,也相當重要,其中節奏和分寸,必須掌握好。
正常的辯論賽中,通常來說,正反兩方誰都很難說服誰,畢竟,世界那么大,世界還都是辯證發展的,要找到一些對自己有用的證據,真是太容易了。
但是這個辯論不同。
這是一場可以勝利的辯論。
原因就是,大祭司當年果斷選擇了遠遁他鄉。
只不過,他的內心對自己的選擇存在懷疑,并且很渴望有個人能理解他,贊同他。
所以,只要方云在辯論中正中要害,就能得到他的認可。
方云現在,其實已經明白,此時,自己所處的位置,應該還在瑪雅神壇之上。
所處的環境,就有些奇特了。
方云身邊的修士,哪怕是凰三和萊達姆,都沒能分辨出眼前這個環境是什么,他們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但是方云并不陌生這個環境。
這是方云第三次遭遇類似的環境了。
領域空間。
比鬼方陰皇更強悍一些,但比之天女魃又要弱上許多的領域空間。
鬼方陰皇需要借助黑蟠,才能形成領域效果。
而大祭司則是借助那面玄鳥戰旗形成了現在的領域效果。
這個領域比之鬼方陰皇的更要強大,能夠禁錮修士一身修為,讓修士不知不覺陷入夢境之中,迷失自我。
別人都迷失了,方云卻不曾迷失。
但大祭司再度提起人祭的時候,方云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凝重,沉聲說道:“大祭司,你覺得,祭祀上天,祭祀玄鳥,是神圣的事嗎?”
大祭司點頭:“當然,祭祀上天,祈禱神靈,乃是我大商最神圣的事。”
方云再度沉聲說道:“那么我再來問你,祭祀玄鳥,祭祀神靈是不是我們大商子民的榮耀?”
大祭司肯定無比的點頭:“自然是我大商子民的無上榮耀,祭祀有著遠比呼吸還重要的意義。我們必須通過做一些自我犧牲來保留太陽的光芒四射,讓玄鳥翱翔天宇。”
方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低沉地問道:“那么大祭司,你覺得,怨氣、晦氣因何而生?”
大祭司身軀微微一震,稍稍沉默,然后沉聲說道:“因為不甘,因為怨恨,因為冤屈,所以才有怨氣、晦氣。”
方云手對金字塔外一伸:“那么,大祭司你請看這神壇之外,那些云朵,是不是怨云?那些云朵里邊,是不是充滿了哀嚎和慘叫,是不是充滿了血腥和暴戾?”
辯論,講究的是“以子之矛陷子之盾”,步步深入。
方云連續發問。
大祭司未加思索,順著方云的話,本能回答。
但是到了最后,大祭司豁然發現,自己的回答前后已經矛盾了。
很簡單,獻祭如果是榮耀,那么就應該是自愿的,神壇周圍就應該充滿了神圣。
但是,整個祭祀坑區域,除了神壇,外邊所有的區域,都籠罩了一層抹不開的怨氣。
用怨氣沖天來形容,一點也不過。
也就是說,那些被獻祭的大商子民可能并不覺得這種剝奪生命的祭祀,就是神圣的。
方云悲天憫人地站在神壇之上,悠悠說道:“當祭祀成為一種時尚,成為達官貴人,奴隸主顯示自身實力,討好天神的工具時,就成了大商的災難,一個祭祀坑,一個祭祀活動,動輒祭祀成千上萬,甚至是十萬民眾,當一個家庭,妻離子散的時候,大祭司,你覺得,這還會覺得,這會是榮耀嗎?”
大祭司陷入沉默之中,半響之后,低聲說到:“大帝為了大商,這些年東征西討,戰果輝煌,要不是我大軍在外,要不是征討耗費了國力……為了勝利,有的時候,不得不花出必要的代價,犧牲在所難免……”
方云低聲說道:“比干皇叔忠君愛國,為民請命,敢于直言勸諫,大帝挖出了皇叔之心。”
大祭司呆了呆,半響之后,有些無力地說道:“比干皇叔影響力太大,多次忤逆,不殺不足以穩定朝綱。”
方云臉上露出莫名笑意:“箕子被囚,微子出奔,朝綱何來穩定一說?”
大祭司馬上反駁:“那些,都是帝權之爭。”
方云發問:“為何有帝權之爭?”
大祭司朗聲說道:“帝想成就帝業,征討天下,他們有不同意見;帝想治理大商,他們有不同利益……大商只能有一個聲音。”
方云反問:“那么現在,有幾個聲音了!而且,大周的聲音更要洪亮,最為關鍵的是,大周得到了天下認可,為大勢所向。”
大祭司不服氣地說道:“大商只要革除舊疾,大膽銳新,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
方云感嘆一聲,輕聲說道:“大祭司,你還沒明白嗎?帝想革除舊疾,就必須觸動固有的利益,就會有更多的箕子、微子站出來,跟帝對抗,所以,你的這個不是問題,其實才是最大的問題。”
大祭司又呆了。
沒想到,一不小心,又被方云給繞進去了。
一不小心,大祭司發現,同一件事上,自己的兩個觀點,再度自相矛盾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大祭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頑固地說道:“可是,我們只是需要時間。”
方云悠然說道:“大商已經有幾百年時間了,而且,大祭司聽說過這么一句話沒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看大商,發展到現在,貴族階層固化,奴隸主窮奢極欲,墮落腐化,利益不容侵犯,就連人祭,也相互攀比,早就失去了人祭的榮耀,而變成了恐怖的祭祀……”
大祭司沉默。
方云目光炯炯地看著大祭司,沉聲說道:“哪怕是帝有心作為,此時也已經無力回天,大祭司可以選擇逆天而為,結局卻是讓子民繼續戰亂,生靈涂炭;大祭司也可以選擇遠走他鄉,另辟蹊徑,為我大商保留最純正的血脈,傳承更悠久的文明……”
方云的觀點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了大祭司的心中。
也或者是說,方云這些話,十分契合了大祭司做出艱難選擇時的心情。
方云一番話說完,大祭司突然無力地跪倒在了玄鳥戰旗之前,匍匐在地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久久之后,大祭司這才低聲說道:“神方方云,不知你來我神壇所為何事,如若可能,我將盡力助你一臂之力。”
方云聞言心中不由大喜,這是已經過關的節奏!
接下來,應該到了頒獎的時候了,就是不知,這神壇之上,有沒有玄鳥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