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逢問:“阿許想到了嗎?”
這語氣,令尤明許斜瞥他一眼,有種自己一直踩在腳下的小弟,膽敢平起平坐的感覺。
她語氣急躁地反問:“什么?”
殷逢的眸光,破天荒變得有些深邃,說:“殺人之后,他把他們都拖到廚房,胡亂堆在一起,然后用桌子蓋住。他沒有掩飾受害者身份的必要,所以我認為這個行為代表的是兇手事后的恐懼和愧疚。”
尤明許沒說話。這是一種有點奇怪的感覺,殷逢的這一點推理,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正因為窺知了兇手的這一點心理,原本一片模糊的兇手形象,似乎變得有些具體了。
“所以,兇手和謝惠芳認識的可能性更大。”殷逢說,“他就在你們調查過的人當中,你們一定遺漏了什么。”
尤明許蹙眉不語。
殷逢忽然燦爛一笑,說:“當然,還有很小的一種可能性,非常小——就像阿許說的,他確實是陌生人。盡管完全算不上一個有組織能力的殺手,也還沒有摸清自己的終極訴求是什么,他依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
謝惠芳是他精心挑選后的目標。他在謝惠芳身上帶入了自己的仇恨、恐懼和愧疚種種情緒。換句話說——他把她當成另一個人復仇殺掉了。謝惠芳起到了替身的作用。在現實生活里,他也許無法反抗自己真正憎恨的那個人。”
尤明許的思緒仿佛也陷進殷逢所描述的那個模糊形象里,一張陰暗、猙獰、驚恐、壓抑的臉,似乎就在眼前。
而當她抬起頭,卻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也許是講得太興奮,明明還是那蓬松的頭發,明峻的五官,殷逢的嘴角含著點笑,眼里有興奮、洞悉、老成的光。
尤明許怔住。
她知道自己在這一剎那,看到那個人了。
可尤明許此時復雜的目光,卻令殷逢的腦子迅速從案情中抽離出來,他怎么覺得阿許現在看他的樣子,怪怪的。于是他伸手,拉住她一邊臉頰,輕輕一扯。
“疼。”尤明許下意識說。
他就這么直勾勾看著她。尤明許忽然回過神,一把拍掉他的手。他低頭一笑,問:“你要不要扯我的臉?”然后伸頭過來。
“不要!”
看著他那副熟悉的二百五模樣,尤明許心頭沒來由一松。可莫名的,也有一絲煩躁的情緒,在滋生。也許是想擺脫這情緒,她又說:“如果像你所說,還是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但是所有相關人,我們都調查過了。沒有人有明顯動機。”
殷逢搖搖頭,說:“每個人的成長背景和心理狀況都是不同的,你們覺得是很小的事,不構成動機,或許對于心理長期壓抑的人來說,那件事卻會被無限放大,足以令他罔顧一切殺個痛快。”
尤明許又低頭沉思。
殷逢目不轉睛看了她一會兒,又把頭伸過來,說:“看來我真的是挺聰明的啊,你覺得呢?”
尤明許客觀地答:“還不錯。”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腰,繼續往前走,腳踢著地面的石子,眉眼微微含著點笑。
“那現在的我,對你而言,是不是挺有用的?”他說,“你并不是白養我?”
尤明許沒想到他還記著這個茬兒呢,那天他當著那么多人說她養自己,不是還挺理直氣壯的?
她也笑了,故意逗他:“有沒有用,還得再用用,才能下結論。”
他不出聲了。
尤明許伸手摸摸他的頭,說:“逗你玩的,你很有用,你說的很多,我都不懂。而且我沒有養你,你花的都是自己的錢。你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錢嗎?”
殷逢站住了。
尤明許也停下腳步。
他忽然拿起她一只手,把頭低下去,在她的掌心里,閉著眼,用臉輕輕蹭。
尤明許一愣,面前的男人太英俊干凈,在她面前彎腰低頭的姿態天經地義。掌心不斷傳來酥酥癢癢的感覺,漸漸的,那細細密密的感覺仿佛一根著火的細線,從掌心一下子竄到了心口,像是有什么無聲炸開。尤明許一把抽出手,吼道:“你干什么?”
殷逢抬頭,愣愣的模樣:“你……不想摸摸我嗎?剛才你都那么夸我了。”
尤明許靜默片刻,也不說什么,神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殷逢立刻追上來,他這么快又忘了剛下的一茬,高興起來,邁著大長腿,在她邊上一跳一跨。有時候故意扯一下她的馬尾辮,然后跑遠。見她不理,又跑回來。有時候故意落后很多,等她不耐煩地回頭看,他才綻出個大大的笑,做出短跑運動員的起跑姿勢,一口氣追上來。
尤明許本來走得好好的,目不斜視大步流星,被他這么搞來搞去,都快不會走路了。
恍惚間,她感覺就像回到了被隔壁班臭小子騷擾的時光……
等快到家時,殷逢終于歇菜了,安靜走在她身邊。過了一會兒他說:“阿許,那我們說好了,以后我都跟著你查案。”
尤明許抬眸看著周圍的高樓林立,燈光錯落,笑了笑說:“你不會一直跟著我的。”
他咬唇:“為什么?!”
尤明許說:“因為你終有一天會醒的,會恢復記憶。等你想起一切,病也完全好了,呵呵,你肯定掉頭就走。你到時候才不想見我這個,見過你所有糗樣的小警察。”說完她就低聲笑了。
殷逢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望了她好一會兒,說:“阿許我不會那樣。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都不會那樣。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將來做不到,我就從樓上跳下去給你看。”
尤明許心想,我要你從樓上跳下去干什么,我又要你一直跟著我干什么?知他現在根本不理解將來,索性笑笑,往樓棟門走去。
他默默跟在后頭,走了一會兒,又開口,語氣硬邦邦的:“我剛才做了個決定。”
尤明許:“什么決定?”
他緊跟上來,手抓著她身邊的樓梯扶手,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攆著她:“我要換個名字,不叫殷逢了。我和以前那個人不一樣,免得你總覺得我會變成他那個討厭的樣子。”
尤明許失笑,問:“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他看著她的神色,說:“我這兩天想了個名字,’英俊’。我就叫’尤英俊’怎么樣?和你一個姓。”
尤明許靜默一瞬,用手按住嘴,到底還是笑出了聲,最后索性哈哈笑了起來。殷逢見她笑得開懷,不由得也跟著笑了。
尤明許很久沒這么大笑過了,等走到家門口,嘴巴都笑酸了,拍拍他的肩膀說:“行,以后我就叫你英俊,尤英俊。”
殷逢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點了點頭。
尤明許含笑脫鞋進屋,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局里打來的,立刻接起。
“麓山工廠附近剛剛發生了一起兇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