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橙凝視著他的雙眸,時間都好像靜止了,好一會兒,她茫然地搖頭:“沒……沒感覺到熟悉啊?”
周暮昀:“……”
他深吸口氣,努力讓心情平靜,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跟記性不好的人計較:“再給你個機會,好好講。”
她還掛在他身上,雙手緊摟著他的脖子,眉眼低垂下來,與他平視。
對視三秒,她還是搖了搖頭。
不明白他口中的“感到熟悉”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她覺得今天的周暮昀有點奇怪啊。事實上,自從他們倆來到大溪地度蜜月,他的表現就有點反常了。
喻橙歪著頭想了想,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然而,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周暮昀就抱著她向前游去,她嚇得渾身一激靈,摟住他脖子的手更緊了。
“你快送我到岸上去,我不要待在水里!”喻橙趴在他肩上大喊,身體禁不住往上蹭了蹭,不想讓水漫到脖子以上。
周暮昀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抱著人沉入水底。
“唔——”
女孩黑發如海藻般在水中散開,眼睛緊緊閉上,想要張嘴說話,又怕水灌進嘴里,氣得不停捶打他后背。
周暮昀本來就是為了氣氣她,在水底待了不到五秒,就抱著她游上來,一只手環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劃開水面,朝岸邊游去。
片刻后,他將她抱進懷里,后背抵在冰涼的游泳池壁。
懷里的人像只落了水的小貓,頭發濕淋淋地黏在臉上,嗆了口水吐出來,臉上都是水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整個人蔫巴巴地趴在他胸口,呼吸急促,一陣陣暖熱的氣息噴灑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過了好久,喻橙終于緩了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雙含水的杏眼怒瞪著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周暮昀抬起一只手,將她臉上的發絲撥開,手指停留在她光滑的下頜,低聲說:“現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個鬼,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一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真是沒心沒肺。”周暮昀一字一頓道,“當初救你命的人是我。不僅如此,那晚過后,第二天我們還在電梯里見過,你也沒認出我。”
喻橙一愣。
剛才受到的驚嚇以及對他的怒氣頃刻間消失了,心里只剩下滿滿的震驚。
他說什么?
審視了片刻,喻橙撇了下嘴角:“你在開玩笑吧。聽了我講的故事,故意說是我的救命恩人,想騙我,沒門。”
他就猜到陡然跟她提起這個,她不會相信,沉默片刻,他說:“讓我想想,你那天應該穿了條白裙子,吊帶的,很短。頭發上有枚發夾,具體什么樣式我忘記了,只記得是黑色的,一閃一閃的。”
連喻橙自己都忘了那天晚上的裝扮了。
仔細回憶了一下,她好像……真的是穿了條白裙子。
因為是寢室里四個人一起出來玩,她們買了同一款不同顏色的姐妹裝,呂嘉昕穿的是大紅色,齊小果是薄荷綠,邢露則穿了黑色,她挑選的是白色。
記憶深處的源頭一旦找到,許多被遺忘的片段就紛至沓來。
那晚,呂嘉昕她們幾個點了一大堆東西,一邊吃一邊玩斗地主。她沒參與她們,一個人趿拉著雙人字拖走出房間。
白天過來的時候,她就聽說過,十六層有一個超級大的露天游泳池。
她深知自己是只旱鴨子,所以也沒打算下水,單純想去參觀一下,順便再拍幾張好看的照片。
那晚的夜色跟今晚一樣,很美。漆黑的夜幕掛著一彎銀月,月輝皎潔,點點星辰作為點綴,美得像畫。
喻橙當時還有些奇怪,怎么露天游泳池如此冷清,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層都被前來出差的周總包下了,而那個時候,他本人正在游泳池里練習憋氣。
本來通往游泳池的玻璃門有個服務生守著,但他臨時被周暮昀派去拿喝的,這才讓喻橙闖了進來。
她站在泳池邊,舉起手機對著四周拍照,沒注意到旁邊的長椅上放了男士的白色浴袍和毛巾。
游泳池對面有個旋轉的水晶光球,喻橙想把它拍得更清楚,于是走近了一些。
泳池邊的瓷磚本就光滑,沾了水以后更甚,喻橙穿的人字拖也是不防滑的,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滑倒栽進了泳池里。
那樣深的泳池,幾乎掉下去就沒過了頭頂,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手里握著的手機掉落,她雙手雙腳并用,劃拉著掙扎起來,可是一點用都沒有,身體一點點往下沉。
越來越多的水涌進口鼻,胸腔中的窒息感也越來越明顯。
那一刻,她當真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懼,什么都做不了,等著死亡來臨。
周暮昀是在距離她很遠的泳池另一邊閉氣,聽到“噗通”一聲響,他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是有人掉下來,潛意識里這里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
等了一會兒,才發現有點不對勁,水里有什么東西往下沉。
周暮昀浮出水面,大喘了口氣,胸腔劇烈起伏,將剛才閉氣的不適感調整過來,定睛一看,泳池里的另一邊果然有個人在小幅度掙扎,看著已經快沒力氣了。
他毫不猶豫地鉆進水里,劃拉著雙臂游過去。
喻橙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恍惚間,好像看到個身影朝自己游過來,有人來救她了嗎?還是她快要死了產生的求生幻覺?
她沒有時間去想,因為下一秒,她就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游到她身邊,周暮昀伸出胳膊穿過女孩的腋下,將人脫出水面,送到了岸上,平放在泳池邊。
見慣風浪的他,即使面對生死仍然淡定從容,他蹲下來檢查她的呼吸,確定后開始按壓胸口做急救措施。
幾十下后,她嗆得咳嗽一聲,吐出一口水。
周暮昀終于松口氣,手撐在膝蓋上,垂眸看著她。
女孩很狼狽,打濕了的發絲黏在雪白的頸部,黑色的亮晶晶的細長發夾掛在臉側,快要從頭發上掉下來。臉頰蒼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白裙子貼在身上,一邊肩帶從肩部滑下來,露出起伏不明顯的胸部曲線。
周暮昀移開了視線,正想叫個人過來,卻見女孩睜開了眼睛。
生死之間徘徊了一遭,喻橙驚嚇過度,眼睛遲遲未能對焦,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一張臉的輪廓,硬挺立體,五官具體什么樣她看不清。
醒了?醒了就更好,省了他的麻煩。
周暮昀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里,腳步頓了一下,他垂下眼看著女孩,她又閉上了眼睛,未施粉黛的臉是劫后余生的輕松,嘴角甚至勾了下,不明顯的弧度,讓她整張臉看起來生動得不像話。
周暮昀看得愣住,只覺有什么東西撞進了心臟,沒有過這種感覺,他隨即搖搖頭,將那股怪異感壓了下去。
耳邊傳來腳步聲,抬眸一看,是去而復返的服務生,手里端著托盤,上面放著紅酒和高腳杯。
周暮昀扯過旁邊長椅上的浴袍,隨手扔在了女孩身上,轉而朝服務生道:“聯系一下附近的醫院,這里有人掉水里了。”
躺在地上的喻橙聽到一道男聲,奈何耳朵也像蒙了層水,聽不真切,連他說了什么她都沒聽清。
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她再次暈了過去。
再醒來就是躺在醫院里了,呂嘉昕她們在病房里守著。
見她醒了過來,幾人齊齊松了口氣,圍過來詢問她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喝點水,又請來醫生檢查。
呂嘉昕說:“剛才阿姨給我打電話了,說是打你的手機沒通。我一想這么大的事兒也不能瞞著,就告訴她了。”
喻橙遲遲沒醒過來,她也不好做主瞞著長輩,便說了她不小心落水,被送來了醫院,人還沒清醒,沒辦法接電話。
喻橙嗯了聲,心說她的電話當然打不通,手機都掉進游泳池里了。
等一等,她剛說什么?蔣女士知道她出事了?!
她腦子猛然清醒過來,借用呂嘉昕的手機,給蔣女士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除了蔣女士的聲音,還有轎車啟動的引擎轟鳴聲,喻橙就猜到他們知道她出事肯定會丟下一切趕過來。
“媽媽,是我。我已經沒事了,你和爸爸就別過來了,我過兩天就回去。”
喻橙的聲音安撫了心急如焚的蔣女士。
為了讓媽媽安心,她沒有隱瞞整個過程,說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游泳池里,被一個好心人救了。
她還笑著跟她開玩笑,要不是那個好心人及時出現,她可能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結果換來蔣女士一頓罵,礙于她剛醒來,她倒也沒有罵得太兇,語氣里更像是讓她吸取教訓,以后遠離危險的地方。
蔣女士教書育人,最是注重禮儀教養,一聽說有好心人救了女兒,她立刻就讓她酬謝那個人,救命大恩可不是說著玩玩的!
喻橙沉默了。
她努力去回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個人的樣子,明明感覺看到了他的臉,怎么腦海中沒有印象呢。
良久,她終于接受了一個事實——她根本沒看清他的臉,更別提記住了。
喻橙醒來后做了個簡單的檢查,醫生告訴她可以出院了。
她休息了大半天,又吃了點東西,很快就恢復活蹦亂跳的狀態,晚上還要拉著姐妹們出去逛逛。
因為她這個嚇死人的意外,幾人擔心了一整天,都沒有心情出去逛。
聽她這么說,立刻開始換衣服化妝準備出門,喻橙先她們一步下去,打算找酒店前臺咨詢一下,看看能不能約酒店的車接送她們。
到了一樓,前面的電梯門打開,她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手機,想要查查附近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沒想到跟正準備進電梯的人撞了個滿懷。
準確來說,是她不小心撞進了別人懷里。
喻橙手里拿的手機是呂嘉昕專門用來拍照的美圖手機,事情發生的一瞬間,她就握緊了手機,生怕掉在地上。
鼻間是干凈清冽的味道,胸膛硬邦邦的,她頓了一秒,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低下頭用英語道歉,連看都不敢看男人一眼。
周暮昀卻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昨晚那個掉進游泳池的女孩。
抿抿唇,他什么也沒說,錯開她走進了電梯。
面前的人走了,看來是沒有怪她,喻橙輕舒口氣,肩膀微微往下塌了塌,直起身來,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電梯門緩緩閉合,從一尺寬的縫隙里,她看到了一張戴了墨鏡的男人的臉。因為他戴了墨鏡,她只能看到他下半張臉,峭薄的唇,冷銳的下頜線……
回憶戛然而止,喻橙對上了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周暮昀的臉。
他的唇,他的下頜,赫然跟記憶里那張臉重疊。
喻橙捂住唇,倒抽一口氣,太過震驚,以至于瞪大了眼睛:“是你?竟然是你?怎么會是你?”
在一起這么久,她怎么就沒有發現這個驚天大秘密!
周暮昀手臂橫在她后腰處,懶洋洋地挑眉:“怎么不可能是我。某人記性不好,把我忘得一干二凈,更別說報救命之恩了。”
她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當初救她的人怎么會是周暮昀?她的救命恩人是她老公?世界這么大,茫茫人海中,見過一次面的人再次遇到的機率那么小,他們怎么會遇到?
喻橙被這個事實刺激得手臂都起雞皮疙瘩了。
然而,一旦接受了這件事,很多事便都能想通了。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第一次在餐廳見面時,他就問她是不是記性不太好。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她忘記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怪不得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他說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幾年前。
她當時就覺得奇怪,怎么追問他都不肯說。
“所以說,你那時候在餐廳見面就認出我了?”喻橙怔怔地望著他,不可置信道,“你早就喜歡我,你對我一見鐘情,是嗎?”
“嗯,認出來了,畢竟我不像你,記憶能跟魚媲美。”周暮昀捏了下她的臉。
“你還沒回答我另一個問題呢。說,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鐘情?早就對我有想法,所以我在餐廳認錯人拉著你走,你也沒拒絕我。”
“周太太,你太自戀了。”他勾唇一笑,緩聲道,“沒有一見鐘情,最多是有點兒……念念不忘。”
他中間頓了一會兒,才選了“念念不忘”四個字。
那次國外一別,心里的怪異感他沒有細想,但是那張蒼白的有些狼狽的臉時不時浮現在腦海里,讓他念念不忘。
所幸,他又一次遇見了她。
喻橙努嘴:“什么念念不忘,說白了就是一見鐘情,你別不承認。”
行吧,周暮昀點點頭,她說什么就是什么,老婆最大。
喻橙不解道:“那你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
“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跟你說。”
是以,他趁著度蜜月,帶她故地重游,讓她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喻橙:“其實不怪我沒記住,第一次,我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意識還是模糊的,壓根沒看清你的臉。第二次,電梯那里,我回頭時電梯門已經快關上了,我只看了一眼你的臉,還是戴著墨鏡。”
周暮昀說:“我猜到了。”
有一點喻橙還是沒有想通,沉吟片刻,她問:“你怎么就確定我們還能再見面?如果沒有餐廳那次,我們這輩子是不是就錯過了?”
他手掌扣住她腦后,將她壓向自己。她側臉貼在他赤裸的胸膛,感受著他的體溫,聽見他柔聲道:“這世上沒有如果,事實就是我再次遇見了你,事實就是我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喻橙眼眶微熱,用力抱住他的腰。
“那你說,救命之恩,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周暮昀忽然低下頭,薄唇湊到她耳邊,嗓音低低地道。
她重重點頭,配合道:“是該以身相許。”
周暮昀聞言一笑,聲音更低了,灼熱的氣息鉆進她耳朵里:“我們回房,我想看你穿那件白色的。”
喻橙:“……”
“嗯?”
“……好。”
都說救命之恩了,他這點要求她怎么能不滿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