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皇子殿下沒有看中我家七娘,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孫狀元短短時間仿佛蒼老了十歲,滿眼疲憊,語氣也變得虛弱無力。
顧玖說道:“遲早的事情,最多推遲一二年。”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朝廷都要動一動孫家?”
“榜樣太壞,必須得動一動。”顧玖擲地有聲。
孫狀元面色凄苦,“娘娘是將老夫架在火爐上烤啊!”
顧玖抱歉一笑,“本不欲為難孫先生。然而,既然我們兩家要結親,本宮自然要提前掃清一切障礙。”
孫狀元出乎意料,“娘娘還愿意聘娶我家七娘,就不怕分宗后的孫家重新坐大,再次成為天下第一家族嗎?”
“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
未來,等到時機成熟,朝廷會制定一些列制度,限制世家大族的發展。
孫家妄想再次成為巨無霸家族,影響力從文壇延伸到朝堂,那是做夢。
王朝有興衰更迭,家族亦然。
“看來娘娘已經做好了準備,制定了后續一些列的計劃,老夫深感佩服的同時又感到恐懼。”
“孫先生不必恐懼,本宮不是嗜殺之人。”
孫狀元搖頭,“娘娘不殺人,只誅心!陛下殺人,卻不誅心,比較起來倒是陛下更顯仁慈。”
顧玖哈哈一笑,“孫先生言重了。”
孫狀元嘆氣,“若是老夫不答應,娘娘就要徹底毀了孫家嗎?”
“如果先生不肯配合本宮,孫家的結局先生一定不愿意看到。”
“老夫明白了!我家小七何德何能,竟然入了娘娘的眼。她嫁給大皇子殿下的那天,意味著她成為了孫家的罪人。她只能得到有限的娘家助力,她未來的道路無法想象會有多艱難。娘娘如此狠心對待一個小姑娘,何其殘忍。”
顧玖鄭重說道:“做皇子妻,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斬斷同娘家的牽絆,未必不好。那個位置,需要大格局大氣度,糾纏于娘家利益,可不是什么好事。”
孫狀元辯道:“沒有人能脫離家族生存,娘娘不也是靠著家族打下的基礎,才有了今天。娘娘心知肚明,家族對于女人來說是依靠,是底氣,也是勇氣。沒了家族,戰戰兢兢,哪還有什么大格局大氣度。”
顧玖笑了笑,說道:“這就得看七娘個人承受力,以及孫先生的態度。你若支持她,她就有娘家依靠。你若是不肯支持她,她就只能單打獨斗。”
孫狀元連連嘆氣,“事情哪有娘娘說的那么容易。她獲罪于家族,家族必恨她入骨。即便是老夫,也是力有不逮。”
“先生錯了!”
顧玖肯定地說道:“她不是罪人,她是孫家的功臣。沒有她,再過幾年,孫家必將被連根拔起。屆時,本宮的手段可不會像現在這般溫吞,一定是酷烈且狠辣,不留任何情面。孫家所有人都該感激她,是她讓你們獲得了新生。”
孫狀元眉頭緊皺,他指著散落一地的案卷,“這些又算什么?”
“只論首惡,不罪家族。”
顧玖很干脆,她可以網開一面。
鈍刀子割肉嘛,不可操之過急。
她向來有耐心,花費數年時間去布局,她承受得起。
如同布局西北,整整花費了十幾年,才將裴家還有西北軍連根拔就,完整的送到西涼。
失去了魯侯的裴家,元氣大傷,今不如昔。
若是這一代沒有出色的兒郎出仕,頂立門戶,過個二三十年,裴家就得敗落。
后代人再想爬起來,將比這一代人多付出十倍的努力。
這一代裴家人,還可以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少奮斗一二十年。
等到下一代,下下代,可沒這樣的好事。
祖宗功勞簿,不是金山銀山,吃不了幾代人。
就算是金山銀山,也有吃完的一天。
孫狀元掙扎猶豫。
他的選擇,將決定家族的前程未來,幾萬人的生死存亡。
“當年老夫被點為狀元,理所當然該出仕為官。”
孫狀元憶往昔。
顧玖洗耳恭聽,她對陳年舊事挺有興趣。
誰讓這年頭消遣之物太少。
聽聽老皇歷,怪有意思,還能打發時間。
“一開始老夫就被破格提拔為侍讀學士,每日進出宮門,在皇帝跟前侍奉,可謂春風得意,前途無量。”
憶起往昔,孫狀元是滿腔的遺憾和憤懣。
這么多年過去,已經是一大把年紀的糟老頭子,依舊是意難平。
“卻不料,大房的姑娘被指給仁宣太子,做了太子妃。我這個侍讀學士,一下子就顯得格外扎眼,成了宮里的眼中釘肉中刺。期間,發生好幾起事故,惹得皇上震怒。老夫心知肚明,宮里有人在給老夫小鞋穿,無非就是怕老夫在皇帝跟前替東宮太子說好話。老夫已經決定辭去侍讀學士,回翰林院老實讀書。不料,還是中了奸計,被陛下打發到蘭臺寺。”
顧玖挑眉,這一段過往,她倒是不清楚。
孫狀元苦笑一聲,“沒錯,老夫同周世安一樣,都在蘭臺寺當過差。不過老夫只在蘭臺寺干了一個月,便辭官回家,從此不進官場。”
“因為大房要求你離開朝堂?”
“老夫是狀元啊,而且姓孫,多打眼的人物。大房倒是沒有明著逼迫老夫辭官,只是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讓老夫安分守己,別給東宮惹事,一個狀元在孫家不算什么。那時候老夫也是年輕氣盛,一怒之下上本辭官,住進山中別院清修。”
“你辭官,大房就沒挽留?好歹你也是狀元,好好運作一番,總能有所作為。”
孫狀元笑了起來,“狀元別家稀罕,孫家不稀罕。正好那一年又是大比年,大房的兒子,我那堂兄終于下場,被點為探花。有了探花郎,我這個觸怒了皇帝的狀元郎自然得靠邊站。”
“可惜了!”
孫家不稀罕狀元郎,顧玖稀罕。
能考上狀元,那都是頂頂聰明的人。
人才難得,孫家竟然將狀元郎閑置在山中別院,這一閑置就是幾十年。
真是暴殄天物。
“本宮很慶幸沒有錯過孫先生。”
孫狀元聞言,卻想哭。
“若是老夫當初沒來山河書院教書,今日這一切,是否能夠避免。”
顧玖搖頭,“有些事情早已經注定,不可避免。本宮和陛下想做的事情,即便天下非議,群情洶涌,也不能阻擋我們。”
“娘娘說的是!想當初,放走裴家人,引起了多大的亂子,陛下和娘娘卻從未動搖過。”
顧玖鄭重說道:“既然先生已經知道本宮的決心,為何還在遲疑?”
孫狀元抬頭,懇請道:“能否請娘娘放過我家小七,她不該承受這一切,她配不上大皇子殿下。”
顧玖反問一句,“先生以為,本宮放棄小七,小七就能嫁到好人家嗎?風雨欲來,確定未來的夫婿能護得住她?”
孫狀元老淚縱橫,“總比嫁到皇室,承受一輩子罵名更強。”
“先生又錯了。”
顧玖輕聲說道:“以前皇室是怎么樣,本宮不欲多做評論。現在的皇室,本宮當家,自然是本宮說了算。皇子妻能不能在皇室立足,看得不是娘家,而是她本人的能力。能力足夠強,就算娘家是一坨爛泥,本宮也會支持她。若是能力不行,就算娘家是天下第一世家,本宮依舊看不上眼。本宮的兒媳婦,只能是不懼風雨的青松,絕不是溫室里嬌弱的花朵。”
孫狀元張口結舌。
顧玖又說道:“你和大房恩怨情仇,是時候做個了結。”
“老夫害了小七。”孫狀元表情很凄苦。
顧玖揉揉眉心,“罷了!這門婚事本宮不強求,只要孫七娘說一句不愿意嫁給大皇子殿下,這門婚事就此作罷。但是孫家分宗一事,勢在必行,本宮絕不妥協。“
孫狀元如釋重負,“多謝娘娘!分宗一事,老夫現在就可以做主應承娘娘。小七的婚事,老夫會親自問她。”
“本宮信任孫先生!”
“老夫絕不敢欺瞞娘娘。”
此事已了,孫狀元告辭離去。
他的步履比來的時候更沉重,身影如同秋天的落葉,帶著幾分蕭瑟。
劉詔從里間走出來。
顧玖靠在他的懷里,“我是不是逼迫太甚?孫先生的模樣瞧著怪可憐的。”
“心軟了嗎?”劉詔問她。
顧玖搖搖頭,“倒不是心軟,就是在想手段可以更溫和一點。”
劉詔卻說道:“都是老狐貍,你的手段但凡溫和一分,孫老頭必然不會答應分宗。家族供養了他,他忠于家族。”
“與其說他忠于家族,不如說他怕死后沒臉去見列祖列宗,怕一世清白毀于一旦,背負萬世罵名。”
“身前身后名,讀書人一輩子就求這個。逼著他做孫家的罪人,他心里頭定然記恨你我。難怪死都不愿意將孫女嫁入皇室。”
“不是非要娶孫家女,雖說孫七娘的確很好,是個良配。”顧玖早已想明白。
婚姻大事,當然是你情我愿。
生于憂患,人才會變得更加強大。
顧玖期待變得強大后的孫七娘。
不過,孫七娘要是不肯嫁,她也只能替劉御另覓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