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十歲的夏澤見到了蘇子斬、花顏,在被蘇子斬帶離懷王府后,也見到了傳聞中能活死人肉白骨醫術無雙的妙手鬼醫天不絕。
夏澤身子骨不好,被蘇子斬帶離懷王府,當時沒收拾衣物多裹一件衣服,深秋的寒風一吹,將他的小臉吹得滲白。
天不絕見到夏澤后,看著他白滲滲的小臉,挑了挑眉,問,“這就是那臭丫頭的弟弟?”
蘇子斬點頭,吩咐人給夏澤安排房間,然后便不再理會,徑自回了自己房中。
天不絕對夏澤說,“伸出手來,我給你把把脈。”
夏澤打量天不絕,傳聞中天不絕脾氣極怪,救人全憑喜好,看著順眼的人治病可以分文不取,不順眼的人萬金都不治。他暗想著就是這個人,當初帶走了他的姐姐,他慢慢地伸出手遞給了他。
天不絕按住夏澤脈搏,口中笑著說,“小子小小年紀定力不錯。”
夏澤不吱聲。
天不絕給夏澤把了一會兒脈,眉頭漸漸地皺緊。
夏澤看著天不絕皺眉,眉頭似乎能夾死只蚊子,他心中沒多大想法,從小到大,他看慣了很多大夫,每個大夫給他號脈時,都是這副神情,他早已經習以為常,哪怕如今這個給他診脈的人是天不絕。
天不絕松開他的脈搏,瞅了他一眼,說,“另一只手。”
夏澤將另一只手遞給他。
天不絕繼續又給夏澤把脈,同樣眉頭能夾死一只蚊子。
花顏回來時,便見到這二人一坐一站,天不絕是一副夾死蚊子的臉,夏澤小臉平靜,二人形成鮮明對比,她彈了彈衣袖,拂去一身寒氣,進了屋。
天不絕見她回來,撤回手,對夏澤擺手,“行,你去吧。”
夏澤看著天不絕,見他沒有對他告知身體如何情況的打算,轉頭看花顏,動了動嘴角,“太子妃……”
他想說什么,剛開口,又住了口。
花顏一笑,伸手拍拍他的頭,“喊什么太子妃?你是阿月的弟弟,喊她姐姐,也喊我姐姐就是了。”
夏澤咬唇。
花顏撤回手,歪頭看著他,“怎么?不想喊我姐姐?”
夏澤慢慢地搖搖頭,嘴角動了動,終于改口,將花顏與夏緣分開稱呼,在姐姐前加了個字,“顏姐姐。”
花顏笑容蔓開,無論如何老成持重,到底還是個小少年,稚氣未脫,她笑著說,“別被這老頭嚇唬住,你身體定沒什么大事兒,他才故意做這副模樣嚇你,若是真有大事兒,他臉上一定是面無表情的,不會讓你看出來,只會告訴你快死了而已。”
夏澤一怔,又看向天不絕。
天不絕對花顏瞪眼,“臭丫頭!他的病我看不了,你另找高明吧。”說完,拂袖而去。
花顏對夏澤微笑,“你看,他被我說中了。”話落,又笑著道,“他的意思是,你的體弱之癥,小意思,用不著他出手,你姐姐就能給你看了。”
夏澤終于笑了笑,對花顏問,“顏姐姐打算如何對我安排?”
花顏笑著對他說,“你先住著,待我回花家時,也帶上你,你年紀尚少,不用急著報效朝廷,先讓你姐姐把你身體調理好再議。”
夏澤點頭,“好。”
采青從外面走進來,看了夏澤一眼,對花顏道,“小公子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奴婢不知道小公子都有什么忌諱和習慣,一會兒小公子進了房間看看若是哪里有不滿意的,可以告訴奴婢,明日讓人辦妥。”
夏澤看著采青說,“我沒那么多講究。”
花顏淺笑,“大半夜將你從懷王府帶出來,什么也未曾讓你拿,你今日先住著,有什么忌諱和習慣只管說,你來這里又不是坐牢,不必委屈自己。”
夏澤不說話。
花顏看著他,認真地說,“夏澤,我素來信奉一句話,寧可委屈別人,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若自己都委屈自己,那么,別人給你委屈時,你連還回去都不會了。”
夏澤面色動了動。
花顏又拍拍他的頭,溫聲問,“明白了嗎?”
夏澤終于開口,“明白了。”
花顏撤回手,對他微笑,“明白就好,是人就有優缺點,有喜惡,人生一世,長得很,當該是怎么隨心所欲怎么舒服怎么過日子。哪怕有不可抗拒的因素使得你轉了原本的既定之路,但只要心隨所欲,坦坦然然,無論什么路,都能走出康莊大道。”
夏澤頷首,“謝謝顏姐姐,我曉得了。”
花顏點頭,“乖,卻歇著吧。”
夏澤臉一紅,轉過身走了兩步,又轉回頭,冷清沉靜的小臉終于破功,“顏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花顏揚了揚眉,失笑,“行,我知道了。”
夏澤出了堂屋,去了給他準備的房間。
采青抿著嘴笑,在夏澤離開后,對花顏說,“除了太子殿下,您都把別人當小孩子哄。”
花顏看向采青,“有嗎?”
采青肯定地點頭,“有的。您自己想想,子斬公子奴婢暫且不說,只說十六公子、十七公子,還有陸世子、毓二公子,您與他們說話時候的語氣,總之多數時候像是逗弄,與對著太子殿下時不同。”
花顏聞言認真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么回事兒,對著云遲,她以前對他生不起逗弄的心思,只想一心躲遠他讓他悔婚,后來是無奈心疼,然后這心疼就一日日地扎了根,從一個小嫩芽長成了參天大樹,由疼到愛躲遠的距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愛上他,除了澀和苦,便是膩人的甜,想到他,就甜到心坎里心尖上。
她慢慢地輕輕地笑了笑,伸手彈了采青腦門一下,“你倒是看得明白。”
這話就是不否認了。
采青被彈的腦門一疼,后退了一步,“天色晚了,您歇著嗎?”剛說完,忽然想起一事,立即說,“子斬公子剛剛回屋前吩咐了奴婢,說等您回來,別忘了喝姜湯,奴婢這就去端,您等一會兒再歇著吧,先喝了姜湯。”
采青說完,不等花顏回話,立即跑了出去。
花顏笑了笑,每日這姜湯的命運是躲不了了,轉身回了屋。
屋中放了一個火盆,一室暖意,她解了披風,坐去了窗前,窗外夜風呼嘯,打在窗欞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也只有在北地,風卷著細沙,這個季節,比京城冷得多也寒得多。
她拿起根竹簽伸手撥弄燈芯,燈芯爆出個燈花,發出噼啪的響聲,她想著不知道云遲現在在做什么,想他了。
她發現,近來越來越想,但是每逢給他寫信或者回信,卻不敢落筆說個“想”字,她怕他見了這個“想”字,不管不顧地沖來北地。
畢竟,在她離京時,他滿心滿眼的舍不得全寫在臉上了。
有時候,一個閘口不打開,便還能繼續往前走,若是不小心打開一個閘口,那么,便是洪流爆發了。
他是太子,在她面前時,反而一點也不像是個太子,做的全是不符合他身份的事兒。
采青端來姜湯,走進門,輕輕地放在桌子上,剛要說話,發現花顏滿臉的思念,她將要說的話頓時憋了回去。猜想著太子妃一定是在想太子殿下,極想極想的那種。
姜湯的水汽蒸到花顏臉上,一陣的熱潮,她回過神,啞然失笑了一會兒,慢慢地伸手捧起碗,一口一口地喝著有些辛辣的姜湯。
喝了半碗后,她嘟囔,“真不好喝啊,蘇子斬一定是上輩子跟我有仇。”
采青抿著嘴笑,“子斬公子也是好意,北地這天的確寒得早,尤其是夜晚,冷死個人,如今深秋,就跟過冬似的,風跟刀子一樣,您身子骨弱,是該每日喝一碗驅寒,神醫也覺得可以。”
花顏揉揉眉心,“我身子好得很。”
采青小聲說,“在南疆時,您撿回一條命,后來因癔癥發作,傷了幾次,性命堪憂,如今才算不犯癔癥好了些日子,您身體如何,連奴婢都知道,更遑論子斬公子那般聰明的人了。”
花顏嘆了口氣,任命地繼續喝,“一個個的,真是怕了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