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遲頒布了太子七令后,朝野上下都忙了起來。
那一夜的血雨腥風,像是夢一場,被倒春寒的風吹的了無痕跡。
安書離年紀輕輕官拜宰輔,一下子榮耀了安陽王府的門楣,但安陽王府并沒有跟著水漲船高地高漲張揚起來,反而是愈發地低調,這幾日,安陽王請了族中的幾位太公商議分家之事。
安家是世家大族,根系頗深,抱緊一根繩的大樹,那是上百人也撼不動,但若是分家,雖然是上千根筷子,但是分個地一折,也許就斷了。
是以,安家族中有身份重量的所有人都不同意安陽王這么干,甚至有不滿言論傳出,說安陽王府因為得了拔尖的富貴,所以不愿意照顧族中人了。
安陽王府這些年的確多蒙族中照顧,但同時也不是沒給族中多的好處,這是互相扶持的有利之事,當然有利的同時也有害。那就是家族大了,子弟們良莠不齊,有好的就有壞的,有干凈好喝的水,也有污水。
安陽王雖然自詡這么多年沒做過對朝廷的不忠不仁之事,但族中人可也沒少干蠅營狗茍,以權謀私,以勢謀私之事,誰家都這樣,所謂法不責眾,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些事兒若是細究起來,安陽王府都得跟著倒霉。
只不過,總之不是禍國的大罪,先皇和皇上又仁善,一直不查,但如今不比以前了,哪怕無人在背后禍亂,這般蛀蟲日益啃食下去,南楚江山也岌岌可危。
后梁是怎么滅亡的?就是這般日積月累。
如今太子殿下還沒抽出空來清洗世家大族中的污穢,但是一旦抽出空來,從朝到野,從京城到地方各州郡縣,早晚都要洗禮一遍。
安陽王以前清楚,但是舍不得自斷族中依持這個臂膀,但也清楚,若是不自斷,如今已是污穢日益加重,再這樣下去,別說尾大甩不掉,等云遲真正清查清洗時,安陽王府和安家整個安氏一族,滿門傾覆也不是只說說好玩的。
可是,無論安陽王怎么說,族中的幾位太公們就是不答應。
安陽王府這塊牌匾,可是支撐了不是一日兩日,一年兩年,而是整整四百多年了。若是分家,那族中多少子弟都不能再依靠安陽王府這塊招牌和資源,都要自謀生存之道,對于安陽王府來說,不過是斷條胳膊,但對于族中來說,那可是要命。
說到最后,幾位太公指著安陽王鼻子罵,說翅膀硬了,血也涼了,不顧族中子弟的死活了,什么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安陽王溫和了一輩子,從沒有遭人這么罵過,這是第一次,他還沒法還嘴吭聲。
安陽王妃素來是個厲害的,開始還忍著,后來實在聽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都給我住嘴!”
她這一下,眾人頓時靜了靜。
一直以來,安陽王妃雖然厲害,但也從沒不給族中長輩面子過,這也是第一次,她氣的眼睛通紅,怒道,“你們是只想要利?不想要命了嗎?你們看著這安陽王府眼紅,那今兒個我就讓王爺去向太子殿下請辭了官職朝務,連著王爺的爵位也都一并辭了去,自此后,他不是安陽王了,安陽王府也沒了,就和族中的所有人都一樣了?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滿意?他們自然是不滿意的。
有人立即嗆出聲,“你話說的好聽,安陽王這個爵位是怎么來的?是傾了舉族之力,輔助太祖爺兵馬攻下了后梁,論功行賞的,當初,族中多少先輩們跟著拋頭顱灑熱血,多少子弟喪命?安陽王答應過,只要太祖爺奪了天下,封了爵位,就庇護族中,如今,你說去請辭?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嗎?”
安陽王妃紅著眼,一時也無法反駁,這話說的對,可是也不看看那會兒是什么情形,這會兒又是什么時候。
安書燁雖然是個風流性子,喜愛女色,但作為南陽王府的世子,也是自小培養的,沒那么差勁,見父親母親都被懟的無言,他緩緩開口,“彼一時此一時,彼時,安氏一族無人做以利謀私之事,但如今,你們捫心自問,誰家沒謀私?太子殿下若是查起來,別說一個安陽王的爵位,就是安氏一族,誅九族,也是夠了。”
他素來是個溫軟性子,尤其是個長輩面前,從不說重話。他不像是安書離,不想理的人干脆不理,看著溫和淺笑好說話,實則是性子淡漠淡薄的很,府中諸事都不摻和,更遑論族中的烏七八糟的事兒?
所以,他一開口,還真就讓眾人都又靜了靜。
安陽王妃難得對他這個大兒子刮目相看了一眼,想著再怎么跟他爹一樣沒出息,到底還是她生的,關鍵時刻腦子沒吃屎不糊涂,沒死活想著保住自己的世子位置,還知道出來為爹娘說話。
可是即便這句話堵住了眾人一會兒嘴,但這些人還是不同意,說安陽王府站著說話不腰疼,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安書離成了南楚歷史上最年輕的宰輔,就要撇開族人?
安書燁見話題說到了安書離身上,也沒了反駁之語。
這件事兒一連僵持爭論了好一日,沒出個結果。
安書離接手了趙宰輔的一應事務,才知道這當宰輔的日子不是人干的,趙宰輔自從云遲監國后,松懈了一部分權力,他又是個在朝堂上浸淫半生的,門生遍布朝野,一步步坐上宰輔之位,自然游刃有余,但安書離不同,說白了,他再有才華本事,根基還是太淺,尤其是云遲給他的官位大,權力大,自然事務相應地也多。
他這些日子忙的是日夜顛倒,每日能睡兩個時辰就阿彌陀佛了,肉眼可見的速度人瘦的連衣服都快撐不起來了,與云遲有的一拼。
但其實他和云遲在忙起來不要命的架勢上也不太拼得過,畢竟云遲那么多年,都是這樣忙過來的,習慣了,身子都快成鐵打的了,但安書離不同,他自小喜歡靜,喜歡按時按點吃飯睡覺,不喜應付人事兒,從沒想過入朝,沒想到,如今不僅入了朝,做了官,還一下子成了官任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這一日忙的兩眼發黑后,扔了奏折和卷宗,看向對面的云遲。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待在東宮,東宮云遲的書房成了議事殿,他這個新上任的宰輔也成了陪著云遲一起打理朝務的伙伴,快把云遲書房的椅子都坐穿了。
云遲見什么人,他也跟著見什么人,甚至方便到云遲剛見完的人,轉回頭來見他,一波波的官員,見識到了太子殿下對安宰輔的倚重,自然也見識到了安書離的能力。
不過,人必定不是鐵打的,活也不是一日能干完的。
安書離忙了幾日,兩眼成了熊貓眼,公子形象早就不要了,每天能洗把臉吃口熱乎飯,多歇一盞茶的時間,他就覺得人生已無限美好了。
他忙起來沒顧上想太多,一連數日下來,才漸漸地覺出不對味來,他黑著眼圈對云遲有氣無力地說,“太子殿下,您有什么打算,就直說了吧?這樣下去,下官懷疑您大約前腳離京剛走,下官就一頭栽到地上起不來了。”
云遲抬起頭,看了安書離一眼,他眼底也有濃濃的青影,衣袍也不整潔了,皺皺巴巴的,二人對坐,面前摞堆的東西比山高,看誰比誰更邋遢,他撂下筆,忍不住笑了一下。
安書離見云遲笑,難得地學著陸之凌,對云遲翻了個白眼。
他是南楚歷史上最累的太子殿下,他則是南楚歷史上最不該在這個年紀官任宰輔的安宰輔。
論誰可憐?
他覺得,不該是云遲,應該是他,他招誰惹誰了?也跟著受罪!
云遲看著他一副厭怏怏郁悶瘋了的模樣,笑著合起奏折,對他說,“你說對了,本宮是打算出京,云影傳回消息,北邊有些痕跡,不過還沒查到具體方位,只要一查到,本宮就立馬出京。”話落,他說出了一句安書離這會兒最不愛聽的話,“本宮離京后,京城的安穩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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