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曲隱屏峰上,山風飄蕩,冬日里依舊青翠的松柏颯颯作響。
紫陽書院的草堂前,少女悅耳的聲音似乎還在回蕩。
寂靜了一瞬,學子們終于看清剛剛答話的是何人,草堂前轟然嗡嗡聲起。
學子們議論紛紛,怎么會是她?女人怎么可能答出他們這些生員都不會的經文精義?
更有學子疑惑地看向坐在朱鸞身邊的慕恪之和李文曜,懷疑是他二人告訴了這女子答案。
公羊九法雖然不常講,但如果是慕恪之或者李文曜答出,沒有人會覺得太過震驚或者意外。可是……這個女子為何能夠那么清楚的解釋出公羊九法?這可不是女兒家會讀的東西。她為何對這么生僻的經文看上去無比熟悉?
難道她真如她自己所說的,自小學習經世致用之學,擁有無比廣博的見識?
看著單薄纖弱的少女,沒有人能夠相信這個推論。
南山先生也不相信,他想著少女之前說的話,也望向坐在朱鸞身邊的兩人,眼神充滿疑慮。
南山先生皺眉,看了下首女子一眼,手指捻動書頁。
“《五經》何書?何項?何頁?” 他道。
在場眾人的視線齊刷刷集中到朱鸞身上。
雖然這句話是對所有人說的,但毫無疑問是針對這個女孩子。
朱鸞微微欠身,從盤膝而坐改為跽坐。臉上的表情雖然還是那么平靜,但李文曜卻覺得少女身上縈繞的氛圍在一瞬間似乎發生了什么改變。
“《書經》洪范項,第七十二頁第七行到第四十三頁第十九行為止。”她道。
南山先生默了一晌,很顯然少女是連頁數和行數都答對了。
周圍的學子不由得色變。
“下一問。背誦阮虞七子明臺山聯詩暮云集,全文。”
李文曜心頭一驚,那是總共長達三百六十行的古體聯詩巨作。一般詩歌選集上均是大致摘錄其中比較膾炙人口的一部分,沒有必要記住全部內容。加上不同于格律嚴謹的律詩,眾人皆知在平仄與押韻上均無規范、自由奔放的古體詩是很難背誦的。
眾學子還在愣神之際,李文曜耳邊卻傳來悅耳的聲音。
幾乎就在南山先生話音剛落,少女就無縫銜接地開口了。
聲音清脆,抑揚頓挫。
短短一刻鐘時間,歷史穿越三百年,三百六十行古體詩從少女的口中吟誦而出,一字一句完美無缺。
少女話音剛落,南山先生新的一問再次殺到,更犀利,更艱澀。
少女再答。
南山先生再問。
“開始了。”李文曜聽到身邊的慕恪之低低說道。
“什么開始了?”他問。
“紫陽書院史上第三次,小課問答一人專場。”慕恪之朝他咧嘴一笑,再次將目光放到了身邊的少女身上,專注地聽起少女和先生的問答。
“立崢,你今天原來沒去書院小課?”段府花園里,剛和新安小郡王拼完劍的段立崢正在擦汗,卻看見自己在紫陽書院讀書時認識的一位已經考上舉人的學長走進了花園,看見他驚訝地問道。
“慕容兄,你來了。話說為什么我今天要去書院?”段立崢放下擦汗的帕子,疑惑地問道。
“是不是南山先生之前叫你去參加,結果你給忘了?”坐在一旁的新安小郡王哈哈笑道。
“兄長才不會忘記先生說過的話。”段芷云坐在稍遠的地方,正在給兄長和郡王布茶,身邊的婢女端來果盤,她一邊行云流水地燙杯洗茶,一邊說道。
“的確沒有。”段立崢仔細地回憶,隨后苦笑道,“之前因為在小課上回答了所有的問題,還曾經被禁止出席過。”
“這個我記得,”名喚慕容郎的舉人在石凳上坐下,呵呵笑起來,“因為只要看到你出席,其他的學子都不愿意來了。”
他摸著下巴,“我也是聽剛剛從書院回來的書童說,今天的小課有一位學子包攬了全部的問答,完全不給其他人回答的機會,還以為是你過去了呢。”
“包攬了全部的問答?”段立崢有些吃驚地說道,“聽說因為縣試和鄉試在即,最近小課的難度又增加了,是哪位學長?”
“就是這個有些奇怪。”慕容郎向花園外招手,一個小童喘著氣跑進來,他問道,“現在知道不是段立崢了,到底那人是誰打聽出來了嗎?”
“上了五曲隱屏峰的人都不愿意下來,各家的書童都說不認識這個人。”小童滿身是汗,顯然是剛剛打聽消息回來。
“不認識?不是恪之或者文曜嗎?聽說那兩人今天也去了。”慕容郎好奇地問。
“五曲隱屏峰上現在都是人,”書童拿袖子擦著汗,“那人被層層圍住,小人沒擠進去,但聽說恪之公子和文曜公子坐在那人旁邊,應該不是他們。”
“哦?不是立崢,也不是文曜和恪之,這可真是稀奇了,我都不知道書院什么時候冒出了個新秀啊。”慕容郎感嘆道。
“我也不知道。”段立崢在一旁皺起眉頭,問道,“沒有打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嗎?”
“聽外圍的人說,好像叫朱瑛?”小童答道。
正在布茶的段芷云手一頓。
“朱瑛?”段立崢喃喃道,“名字是哪個瑛?我在神都似乎也沒聽過這樣的名號。”
“好像是王字旁的瑛?小人沒看到名簿,但聽外圍的人紛紛議論此人是什么瑤什么質。”小童撓了撓頭,說道。
“于惟懿主,瑛瑤其質。”慕容郎聽罷露出一個笑容,“是曹植的《平原懿公主誄》,瑛,玉之光彩也,好名字。”
“但怎么用這句來形容男子?”段立崢在一旁不禁搖頭,“這是寫女子的詩。”
“那位聽說不是男子。”站在一旁的書童急忙補充,一臉新奇。“據說是個女子,所以才圍了那么多人。”
在場眾人聞言齊齊一震。
“什么?”段立崢驚訝道,“是個女子……”
話還未說完,卻聽見耳邊傳來瓷器的碰撞聲。
段芷云在一旁打碎了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