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傳來碎石滾落之聲,良久方休。
朱鸞站在藏經閣邊,朝懸下輕輕揮手。
“再見。”她微笑著說道。
風聲寂寂。
隨后她渾身似是脫力了一般,往后倒去,朱鸞揚起頭,望著被夕陽染成碎金的天空,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預備著狠狠摔倒在堅硬的巖石上。
就在此時,一只手伸了過來,抵住了朱鸞的肩膀。
朱鸞驚訝地微微回頭看。
宋懷竹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后,他頭轉向一邊,不知在往哪里看,但一只手抬起,托住了朱鸞將要倒下的身體。
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拔掉了她背上的五根金針。
“不惜金針刺穴臨時激發所有的體力……”宋懷竹臉上神色變幻,盯著指間的金針。
金針刺穴能夠短時間激發人的潛力,但這需要高明的手法,且一炷香之后,那人就會全身脫力,動彈不得,嚴重者甚至會油盡燈枯。
宋懷竹瞇眼遙望懸崖深處,他記憶里和大陸女子對戰嘗無敗績的白衣女子已經不見蹤影。
他將目光移回朱鸞身上,她已經完全脫力,如斷線的風箏般搖搖欲墜,但目光清亮,神采飛揚,看上去竟然毫不顯狼狽。
這個輕易不動怒的女子,一旦動怒,便愛恨分明,觸之即死。即便和對方實力懸殊,依舊孤注一擲,如最危險的賭徒,機關算盡,傾盡所有。
“你真是亂來。”良久,宋懷竹一聲輕嘆,淡淡散于烈烈山風之中。
朱鸞回頭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是誰的原因我才這么倒霉?”
宋懷竹沉默了。
“真是記仇的女人。”良久,宋懷竹說道。
“真是無情的男人。”朱鸞立即道。
宋懷竹再次沉默。
“她是登極境,即便從這里摔下去,恐怕也死不了。”他緩緩道。
“我知道。”朱鸞瞇起眼睛,“不過我現在殺不了她,而她也沒有殺掉我,死不了讓她吃點苦頭也就夠了。”
朱鸞搖了搖頭,“現在的小姑娘,一個個欺負起人來都那么厲害,不收拾一下都拎不清自己的斤兩。”
宋懷竹默默打量被自己托著才沒有倒下的女孩子。
說別人是小姑娘,難道你自己就很大嗎?
但他一向敏于行而訥于言,他的這段心聲只能永遠的成為心聲。
“她是劍閣閣主的女兒,”宋懷竹說道,他單手支持著朱鸞,將她緩緩放倒在地上,朱鸞平躺在有些冰涼的巖石上,眼珠微微轉動,凝視著宋懷竹。
“她的漢人名字叫做蘇晴,”宋懷竹解釋道,“是劍閣閣主與穆夫人的獨生女兒,如果她沒有死,你之后會有些麻煩。”
畢竟這女子和蘇晴素不相識,這次卻結下過節,宋懷竹雖然不知為何蘇晴突然對這女子下手,但也明白自己脫不開干系。
“穆青荷的女兒?”朱鸞似笑非笑,“怪不得,和她母親一樣討厭。”
穆青荷是西涼公主,為人高傲狠毒,年輕時和天后娘娘有過節,朱鸞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很討厭她。
宋懷竹猶豫了一下,手取下被朱鸞松松握在手的長刀,“你……這刀……”
他像是想說些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問,凝視著雪亮的刀鋒,眼神漸漸恢復寒涼,將雪亮的刀收回了刀鞘。
嚓啦一聲寒鋒入鞘,男子淡淡道,“如若她再來滋事,我會幫你一次。”
朱鸞敷衍的應了一聲,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誰知道這女子再次遇見是什么時間地點,誰又能保證宋懷竹一定在場?
胸前的傷口再次隱隱作痛,朱鸞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傷口。
“伏生花,沒事嗎?”宋懷竹眼里透出微微擔憂。
“沒事,我對這玩意兒免疫。”朱鸞輕輕一笑。
上上輩子被下的太多,連血脈里都對這東西習以為常。
宋懷竹嗯了一聲,霧靄迷深的眸子里騰起不知名的情緒。
兩人一時無話,一躺一站,一起注視著夕陽漸漸沒入遠處的山脈,天色漸沉。
朱鸞自己的體力雖然在緩慢恢復,但在天黑透之前,她是決計沒法順著鐵鏈從這山崖爬下去的。
宋懷竹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件事。
他淡漠的眸子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鸞,然后朝洞內看去,“雪……”他剛想叫雪齋送她下去,但恍然意識到雪齋和尚今日會留宿在靈巖寺內。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只有眼珠能轉動的女孩子,只覺得好生麻煩。
朱鸞的眼珠轉向他,聽到宋懷竹沒說完的話,看到這男子有些嫌棄的眼神,瞬間洞察了他的想法。
這男人……
朱鸞全身動彈不得,鄙夷地看著他。
“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宋懷竹發覺了她的眼神,解釋道。
“那今夜就勞煩公子收留了。”朱鸞面無表情地答道。
宋懷竹三次沉默。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像是權衡了一下利弊,宋懷竹衣袖下的手指微動,聲音依舊淡漠,“這樣不合適,聽說你住在晉陽公主的禪房?我、我送你下去吧。”
為什么磕巴了?!
朱鸞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宋懷竹走到躺在地上的朱鸞身邊,微微俯身,像是分解尸體一般仔細分析了朱鸞的身軀,隨后仔細調整角度,最大限度的減少二人的接觸,三根手指搭在她腰間,兩根手指挾住朱鸞的衣衫,如大鵬一般躍起,一手執鐵鏈,向巖壁之下而去。
夕陽完全落下了,天色逐漸泛灰,整座山林被夜色籠罩,此時,在暗淡的夜幕里,兩組火把的光亮劃破了黑暗。
這是兩乘鋪陳、精美又不失低調的滑竿,在手執火把的護衛的護送下爬上了九華山,停在靈巖寺的大門前。
“大哥,我們到了。”段立崢走下滑竿,對另一滑竿里身著官服的段浩初說道。
“唔。”段浩初點點頭,走下滑竿,瞇眼打量著靈巖寺的匾額。
“好久沒來這里了。”他感嘆道。
“沒想到母親留大哥留了這么久,拖到現在才能來拜見公主,所幸拜帖下午就送去了。”段立崢微微皺眉。
“晉陽公主既然在這里,晚一天去見就是不敬。”段浩初整整衣冠,“我們進去吧,”他肅穆地對段立崢說道。
段立崢點點頭,段氏兄弟一起跨進了靈巖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