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手依舊很涼。
明明冬去春來，已然夏日。
光潔如美玉，骨節分明，但含蓄修長，讓人聯想起雨后的青竹的手。
朱鸞下順著兩人交握的手往上看，在瓢潑的大雨下，對俯身抓著自己手的男子笑了笑。
“好久不見。”她說道。
宋懷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后偏過了頭。
“好久不見。”
清澈如寒冰輕擊，沁人心脾的、冰涼無瑕的聲音。
仿佛響在耳邊。
就在這個時候，朱鸞頭頂上的雨停了。
這是屬于宗師的無形屏障，普通修行者的屏障最多能屏蔽聲音和氣息，但唯有宗師，甚至能干預自然的法則。
明明是濕滑的樹干，但宋懷竹卻如履平地，一只手背在身后，抓著朱鸞的手往上拉了拉，朱鸞另一只手攀住原先落腳的樹枝，翻身而上。
隨后長長呼出一口氣。
“朱瑛。”段立崢從不遠處走來，沒有多看宋懷竹一眼，徑直走到朱鸞身邊，“你還好吧？”
“我沒事。”朱鸞笑了笑，隨后抬頭看向著一方小空間之外的滂沱大雨。
炸雷和閃電一個個往下掉，唯獨這方小空間里什么都感覺不到。
朱鸞看了一眼身邊若無其事的男子。
真是便利的能力啊。
想當年她也能做到這樣的事呢。
朱鸞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恢復到那個狀態。
她摸了摸胸口，剛剛血氣翻涌將將壓下，但喉頭還有些腥甜。
朱鸞深感任重道遠。
她還是專注在眼前的事吧。
朱鸞扶著樹干探身看往樹下，現如今有這堪比金鐘罩的屏障在，她再也不用隱藏氣息，運力于目極力望去。
雨實在太大，底下的車隊也變得寸步難行起來。
府兵們正忙著給青蓬小車加蓋雨布，而底下的輪子陷在淤泥里出不來。
如果要動手，現如今可謂是最好的時機了。
話雖如此，在這么大的雨幕里，鳥群也很難飛翔，況且此時青蓬小車邊的兵士實在是太多了。
在這樣多雙眼睛下，還想進入車廂掉包實在是天方夜譚。
朱鸞原本的計劃是調虎離山。
但她預先沒有想到方伯年居然會調動黑甲騎兵。
在看到黑甲騎兵的瞬間朱鸞就知道此事休矣。
因為大周的黑甲騎兵是絕對不會離開保護的對象一步，哪怕天崩地裂。
這是刻在軍法里的死則。
也是黑甲騎兵的標志。
黑甲騎兵輕易不擔當護衛這樣的工作，但一旦接手，哪怕是死，也要全部死在護衛對象的身邊。
哪怕護衛對象是一堆廢紙，也會堅守到底。
這樣的鐵則也是黑甲騎兵不擔當護衛工作的原因。
畢竟培養一個黑甲騎兵的成本巨大。
黑甲騎兵是太祖皇帝和成宗皇帝兩代皇帝調教出來的，大周的最強戰力。
在軍紀方面當年能和黑甲騎兵相比，只有當年天后娘娘的親衛，號稱“血濺三尺，不死不休”的日月軍了。
“不下手嗎？”段立崢站在朱鸞身邊看了她一眼。
“唔……”朱鸞苦笑，“這次可沒那么好下手了。”
“你要做什么？”旁邊像是一棵樹一般呆在一旁的宗師霧靄迷深的眸子也看了朱鸞一眼。
朱鸞偏頭看了他一眼，“話說……你為什么在這里？”
底下的青蓬小車還陷在淤泥里，一時半刻跑不了，朱鸞這才想起剛剛似乎忘記問了什么。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雪夜的松林，沒想到在聽到那個爆炸消息后，這么快就見到了這個疑似主人公。
還是出現在那樣一個千鈞一發的場合。
朱鸞看著頭頂突如其來的暴雨，心想這雨不會也和他有關吧。
畢竟頂級的大宗師有著干預自然的力量……
他雖然不是大宗師，但背后的謎團也夠多了。
再加上每次遇到他，似乎都會出現各種意外。
墜崖啊刺殺啊寒毒啊……
朱鸞密切關注著下方，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不是應該在澹州嗎？”
段立崢一旁聞言心頭一震。
這個男人果然叫做宋懷竹。
但同時他心中又有不解。
一個宗師，怎么會成為一州鄉試的解元呢？
外面嘩嘩的雨聲似乎大了一些。
宋懷竹沉默了一瞬。
“今天剛回來。”他說道。
但說完他有瞬間的怔愣。
回來？
徽州不是他的家鄉。
“今天剛剛到這，聽說在舉辦鄉試文試，就來看看。”怔愣只持續了瞬間，隨后男子平靜如水地解釋道。
“所以那個澹州解元，真的是你。”朱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她的內心此時正翻江倒海。
這一次沒有停頓，宋懷竹坦然地點頭。
“是的。”
宋懷竹還是宋懷竹，能說的話從不隱藏。
一旁的段立崢身側的手攥緊了。
那個籍籍無名的鄉試解元，居然真的是他。
不……絕對不是籍籍無名。
少年側目看著男子臉上白玉的面具。
這樣的人不可能籍籍無名，只是無人知道他的真名罷了。
他到底是誰？
聽到宋懷竹毫不猶豫地回答，朱鸞只想扶額。
如果聽到名字的時候她還有一絲僥幸，畢竟宋懷竹這個名字是不是真名值得存疑，但此時看到這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點頭，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雖然和此人統共沒說過幾句話，但朱鸞知道他要么不說話要么說實話。
“宗師是不能參加鄉試的，”朱鸞沉聲道，“至少武試是不可能參加的。”
大周雖然在這方面沒有明確的規定……畢竟沒幾個宗師會想不開的參加科舉。
哪怕古石，當年參加國試的時候也只是登極境而已。
文試先放到一邊。宗師不得對宗師未明境以下的修行者出手，這是修行界約定俗稱的規矩，違背這一規矩的人會成為修行界死敵。
在這樣的規則下，武試自然是不可能參加的。
畢竟堂堂宗師參加武試，其他人還有什么玩的……
更何況……
一個宗師，什么東西是一定要參加武試才能帶給他的？
武試狀元和宗師的地位可不是一個層級的。
一介宗師想要到朝廷做官的話，任何一個國家的皇帝都會隨他挑。
不如說這樣做的宗師反而會被低階修行者瞧不起。
朱鸞看著雨幕下沉靜的男人。
這到底是有多想不開……